郁景发现青枫也喜欢望远方的天，和他不同，他是迷惘，她则像是……向往？
一个修者向住什么呢？成仙？
“师父想去天上看看么？”郁景问。
青枫回过神，笑了，“我离飞升，差远了。”
郁景想说，我可以带你飞到天上去啊，但他知道她所希望的应该不只是看一看。如今在他看来，追求就是想从一个高度到达另一个高度，其实也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个地方，换了个环境生存罢了。
郁景道：“所以师父甘愿一直待在百灵峰修行，哪怕不被接纳也不离开？”
青枫看着别处想了想，“我刚上百灵峰时就想着，若我做得足够好、站得足够高，是不是就可以不一样了？”她叹了口气，接着说，“从那时到现在，好久了。愈久，愈不甘心呢。”
郁景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人。
那么努力，努力了那么久，最后换来那样的结局……阿清，你得有多不甘心。
“奢求太高，不会很累么？”郁景道，“在途中煎熬，让自己伤痕累累仍是触摸不到，多委屈自己。”
青枫从未听过别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心中沉重的坚固壁垒几乎瞬间被打破。她鼻前一酸，转去看郁景时差点要哭出来，好在她收住了——旁边人视线并不在她身上，那眼神，她只在他一个人发呆时见过。
所以，那话是对她说的吗？
就在她正要将悄悄黯下的目光收走时，郁景又继续说：“师父，那日若我不还击，你是打算任由他们冒犯吗？以往，也是置之不理？”
青枫黯下的眸光重新燃起一些。应该，也有对她说的。
青枫：“……我以为你不在意。”
照她徒儿的日常状态，的确难让人相信他在意一些小人胡诌。既不在意，她若上去踩上一脚便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了。
“可累及师父，作为徒儿我岂能坐视不管？师父，女子还需多疼惜自己啊。”郁景说。
青枫犹豫了下，“我现在都没教你什么，就别叫我师父了。”
“怎么行，”郁景一乐，“师父毕竟教过我，而且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如今还赖在你这儿呢。”
想起那时，他从山外来，无力地向死亡妥协之时睁开眼睛看见她，二人还是陌生人。
“师父，你到远方走过吗？”
青枫回忆，“不太远，最远是山外当朝的都城。”她说着抬手往四处缓慢一挥，“我本生于这山，后来长满树木的山头成了百灵峰，我是看着它建起来的。方才你说我怎甘愿一直待在百灵峰，可除了这里，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郁景说：“世间总有一处地方是可以立足的。”
青枫应：“明明你才是那个说没地方去的人。”
“我……”郁景言语生出自嘲，“可能我比较挑地方。”
“……有‘她’的地方？”
正因没有了，所以才漂泊。这应该是个敏感的话题，郁景没了声。
“对不起。”
青枫忍不住只是想试探。心病总憋着不是办法，万一她能够帮他呢？
“没关系。”过了会儿郁景开口，眼底透出一种疲惫，又是平日颓丧的模样，“师父你说得对，不见白衣紫衣，我便不会想她了吗……”
青枫看着他，心疼道：“倘若她仍在人世，不会愿意看到你如今这个样子的。”
郁景声音低低地说：“她不在，她不知道。”
青枫不知该怎么劝了。
他的心病，她好像治不了。
-
二人闲逛之际，百灵峰突发事端，引起不小慌乱。
“有外敌潜入藏经阁，盗走我宗重要秘籍，快！快封锁百灵峰！！”
“窃贼仙力极强，诡计多端，包括首席在内的各大长老已在追捕，众弟子即刻警戒，断不能让窃贼出逃！”
“什么，居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上百灵峰行窃？实在胆大妄为！”
“连首席都惊动了，是窃贼来头不小，还是偷了多不得了的东西？”
……
全峰上下，大概只有郁青师徒二人无动于衷。
“偷东西？”郁景看着路人行色匆匆，轻笑一声，“百灵峰的管理确实疏忽，又是弟子作乱，又是外敌行窃。”
青枫说：“藏经阁是仙门重地，平日里宝贝着呢。外敌贸然偷盗，也是少见。”
郁景对百灵峰是看啥不惯，“吵死了，我们回去吧。”
然而他们要清静，喧嚣却自己跑上来。
正当二人欲转身原路返回时，远处天上一众追赶一人，一齐朝他们快速冲过来了！
为首的想必是那位窃贼，身上是用于伪装的百灵峰弟子衣装，可以区别的是其所使用的不同于本宗的术法。
窃贼身后紧随的是八品以上的长老，十有八九是看上郁景一个弱弱的四品却能与另一位八品高手并肩站，干脆就当众挟持郁景当了人质。
人质在手，窃贼停止逃跑，追赶者陆续着陆将之围困。
青枫惊吓：“徒儿！”
歹人被逼急，吼道：“别过来，否则老子杀了他！”
郁景可谓是遭了个飞来横祸。他被人钳制，利刃抵在颈上，可以感受到皮肤上骇人的冰凉。
场面似是僵持住了，四下是歹人制造的紧张气氛。各大长老暂时未动，被挟持的郁景反而比他们淡定，他居然闲聊似的对身后的歹徒说：“哥们，你偷了什么东西，弄这么大阵仗。”
“闭嘴！”
歹徒可能想说你有没有搞错你现在是人质你应该怕的要死你应该拼命向别人求救才对啊！
郁景又说：“哥们，你手气不行，这里只有一个人想救我。”
那人就是喊我徒儿的女子，长老中说话最不管用的。
歹徒慌了，“少他娘废话，老子一刀下去你狗命就没了！”
利刃压迫皮肤，皮肤破开伤痕，见了点血，郁景感受到了疼痛。
对方说得没错，那一刀子下去真能要他命。异力作用才无效，刀子已经锁在喉上了何需仙力。神尊也是血肉之躯，神力对异界人是无用的，且说仙力，对方修为直逼八品，凭他学来的那点东西哪是能敌得过的？
这时青枫站出来，“你敢动他，我让你走不出百灵峰。”
青枫换作平日少见的神态，如同别席子弟上门挑衅那日，那是一种面对威胁时支棱起来的不屈与傲然。有点像她，像阿清。
然而却让歹徒就此找到一个突破口，“老子走不出去，他也得死在这儿！”
利刃划动，压迫加深，仿佛要从皮到肉里，溢出的血渲染衣襟。
“嘶～”
疼了，疼痛让人清醒。而郁景却是清醒出了久违的、对死亡的欲望——是他之前在兽口逃生后回味时品出的，曾几欲试上一试，如今就来了。
他快死了么？
快死了，快死了，死了就可以……
在他缓缓阖目之际，一个惶恐的声音叫他又重新睁开。
“郁景！”
青枫不会看不出他念头。救人总有办法，怕就怕在想救的人自己不想活了。
视野变回清晰，郁景从没见过青枫如此刻一般担忧又无奈的激动的样子。
如果是阿清，也会这样么？不，他不会让阿清如此。而此刻，他的的确确在让一位由衷关心他的女子为他担惊受怕。
在场的长老几乎是没把人质放在眼里，有的还趁机调侃青枫：
“三妹啊三妹，你教的徒弟怎这般误事呢？”
“你不会想为了个废柴徒弟放走外贼吧？”
“徒弟没了可以再收，这个，我看算了吧。”
“为兄看你好是心疼你这徒儿，难不成那些流言……”
青枫怒了，骂道：“没本事救人就给我住口！”
长老们没想到素来落落寡合的青枫三席会当众发飙，她愤怒又鄙夷地将他们扫视，“我不是百灵峰的三席吗？”指向郁景，“他不是百灵峰的弟子吗？”
“三妹你……”
青枫：“别这么叫我，受不起。”她在这百灵峰几时被当作自家人？
诸位长老一时无言。
“放老子走！”歹徒将赌注押在青枫一人身上，“不然老子让你徒弟死在你面前。”
其他人也盯住青枫，一个女人立时成了众矢之的。
“师父。”
郁景一声轻唤，青枫对上他的视线，却忍不住看他颈上紧贴的利刃与渗血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他怎么像是不会痛呢。
看着青枫为难无助的样子，郁景不忍心，接着青枫听到了传到耳畔的声音。
“师父，你听我说，”郁景未开口，是传音，外人听不见，“开仙力攻击我，用武器也可以，我身后就是敌人。”
青枫眼中流露出困惑，好像在说，开什么玩笑。郁景冷静地注视着她，像眼睛在说话，传音又来。
“师父，我不会有事的。信我，听话。”
她信的。
容不得过多犹豫，青枫一咬牙，抬手挥动法术，化出飞刃。
众人所见，青枫三席将飞刃掷向被围困在中央的二人，刃前首当其冲的就是郁景。
他没有躲开，也躲不开，飞刃命中并没入他的身体，紧接着穿过身后歹徒的身体，竟直接是将二人洞穿！然后飞刃继续飞向后方，刺上某棵大树才停下来，刃已带血，是歹徒的血。
有血落到了歹徒的脚下，越来越多。歹徒的表情定格了，挟持人质的利器从手中失力脱落，其倒下时地上已成一滩血泊。
而同样被“洞穿”的郁景却一点事没有，他胸前的衣料破了，但身体未受伤，那儿没有血溢出来。
在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下，郁景嫌弃似人的抬手掸掸刚才歹徒碰到他的地方，随后用手背简单抹了下颈上的伤口算擦拭血渍，再然后头都不回，离开身后的死尸，平稳地走向自家师父。
其实不用这样的方式郁景也能脱身的，只要他当时开了神力护住身躯，异界的利器便对他无效了。
想死，可是死了师父怎么办？她会自责，会难过。
世上，还有人在意他的。
“师父，我们回去吧。”
他对她笑，一只手臂从后面轻轻地搂住她，带她离开，回三席院。无人觉察之下，他垂在身侧的手上的血迹悄悄地化没了。
原地剩一具尸体，和一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