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需要清理和包扎伤口。丘漠头都没转,朝身旁站着的攀申伸起手臂,手上沾有来自男孩的鲜红的血。
“攀申,水!”
攀申反应了一下,水袋就系在他的腰间。
“快啊,给我水!”丘漠扭了下头又喊一遍。
攀申忙将水袋取下来递给他,丘漠拿了水为男孩清洗手臂上的血迹与泥沙。从攀申的角度,看到的是蹲在地上的丘漠的后脑勺和一部分侧脸,对方焦急却又冷静,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
丘漠与男孩的父亲的视线几乎都在男孩的断臂上,而攀申的视线大多停留在了丘漠身上。
丘漠将男孩伤口清理好后又撕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料为男孩包扎,包扎的动作也很专业。
他学过医术么?他以前难道做过大夫?
攀申沉默着猜测,任丘漠救人,看到地上放着的竹棒,弯腰将竹棒捡起来。
男孩的父亲千恩万谢,还激动得跪地磕头,丘漠费心应付走了。之前跟着那个妇人本来就走在队伍偏后面,经方才一起便落到了队伍的末尾,丘漠没有跟上,停在原地,静静望着难民们一点点走远。
“不跟上么?”攀申问了句。
丘漠没应,不知怎么了,待着不动了。攀申不会安慰人,不管他,带着竹棒先走,反正走的是一个方向,丘漠会跟上的。
丘漠望着攀申散漫地将双手搭拉着竹棒扛在肩上,也逐渐远去。
确定群众远离后,他抬臂一挥,山上响起悠远的山石倒塌的轰轰声。
攀申听到动静,转过身,丘漠仍站在原地,而向其身后较远的斜上方望,那座山头上许多松弛的土岩正在往相对于道路的另一边倒了下去。
原来在事故发生的那时,山头本来是要整个往山路掉下来的,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是截停在了原处,只有几块来不及阻止的山岩滑下来。待路上行人走后,扶山的力量给了一记推送并撤走,山头才掉到另一边……
攀申停下等待,看着丘漠不动声色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走近时,攀申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丘漠掠过他,攀申跟上去,二人并肩走。
丘漠望望天,天气不变,风该吹的吹,云该飘的飘。他想起曾经从一个少年口中听到的话:天看不到。
他对攀申的回答是:“不过是过去比他人多点运气,没什么不同。”
攀申轻松地扛着竹棒,目视前方,似在思考他说的话。
丘漠手握上竹棒一端,“给我吧。”
那本就是他的,他应该自己拿。
攀申却别开身子不给他,“多宝贝你竹子,我拿一下不行?”
丘漠将他上下扫一眼,莫名觉着这竹棒很配他,遂任他拿了,“那你拿着吧,别弄坏了。”
“这竹子硬得很,我又不拿来干嘛,怎么会坏?”
……
-
二人来到当朝都城,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这儿街市繁华,车水马龙,人们衣着得体、神采奕奕,井然有序来往交易,或清闲自在谈笑风生。
这儿盛况当前,似乎更有资格被称作“人间”。
攀申奇怪,“不太对,你不是只喜欢去那些寒酸的地方?”
丘漠道:“谁说繁华之境内,没有‘寒酸’?”
有的,攀申很快就见识到了。
饶是走在最繁盛的都城里的街道上,还有蹲在暗处的乞丐从后面跑上来,劫走了丘漠系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的并不充盈的钱袋。
丘漠戒备松弛,或许是因为并不担心任何的突发事故,待他回过神,腰上已一空,偷他钱袋的乞丐已跑出去老远。
攀申见状,没怎么想便挥起竹棒飞奔而上,一下追上了小偷。
“别伤害他!”丘漠叫道。
与此同时攀申已经在小偷背上踹上一脚,小偷摔趴在地,钱袋子落到一边,竹棒一端抵在他脑袋旁,背后的可怖威压散发出寒意,小偷吃痛但愣是不敢动弹,手脚不止地发抖。
攀申留情了的,莫不是丘漠一喊,那一脚下去大抵能让小偷当场死亡。
丘漠快步来到小偷和攀申身边,近看小偷是个瘦弱的老汉,可能不很老,得不到清理的脏乱的头发与胡须可以掩盖年纪。可能天下的乞丐都是一样的,不变的寒酸的外表和颓丧的神情。
“别拿这个指着他……”
丘漠想拿开攀申抵在小偷脑侧的竹棒。为什么不给指?攀申记得,那竹棒是丘漠扮乞丐时送给一个乞丐少年后又回到他手上的。
攀申有些生气,没有随他意,撇开他手继续用竹棒抵着趴在地上的小偷。
“他偷你东西,你要放过他?”
落在地上的钱袋子开了口,两三枚不大的银子已经掉出来散落在地上。
丘漠:“那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如若偷的是你重要的东西呢?”
丘漠默声,这他倒没考虑。
攀申不知为何较起真,“你给出去可以,别人拿你的,不行。这道理,你比我懂吧?”
许是感受到另一人的善意,小偷乞丐大着胆子开口求饶:“大人,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了……”
攀申怒地用竹棒那端威胁似的怼了怼老汉头发凌乱的脑袋,老汉又马上噤声。
“别。”
丘漠真怕攀申会一棒子把人给打死,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蹲下来,低头去捡地上的钱袋,并把散落的银子放回袋中封上口。
随后,他伸手去轻轻抓起老汉的手翻转过来,接着将钱袋子塞进了老汉的手中。
“那我给他了,行吧?”
老汉自己都有点懵,这道人被他抢了钱袋子不怪罪就算了,居然反而自愿把钱袋送给他?
“走吧。”这话是对老汉说的。
攀申很气愤,但面对丘漠那平淡的神色,最终还是忍着放人离开。
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怎么着,会求饶的老汉抱着钱袋逃走时没有说句谢谢。
“你有病吧。”攀申毫不客气地道。
丘漠说:“他也是被逼无奈……”
攀申不理解,“难道只因他可怜,所以值得你同情,哪怕做的是错事?”
他在道观时,听方丈对弟子说过,做人当明辨是非好坏,好的当发扬,坏的当抵制,做善事是好,对坏恶也不该手软纵容……
现在想想,他嫌弃了好久的啰里吧嗦的方丈倒比丘漠明事理多了。
丘漠只道:“怎么说,他也有值得同情的理由。”
“迂腐。”
攀申气得将竹棒扔给丘漠,径自走开。
丘漠则好好脾气地跟上他,“哎,在道观学到不少东西啊?”
丘漠的风轻云淡让攀申的较真仿若成了笑话。
“闭嘴。”他冷着脸。
“生气了?”丘漠反倒乐了,“凶神居然会同我计较这个?”
“给老子解束魂咒。”
“又闹?”
“看见你就烦。”
丘漠欠揍地道:“不好意思,你只能烦着了。”
一场小插曲过后,攀申留意起与这热闹街市格格不入的一类角色。
不多,但并非不存在,偶尔就能瞧见一两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或流窜在人群中,或躲藏在巷道角落里,路人见了有的捂着口鼻绕得远远的、有的则驱逐辱骂……总之他们是被群众所嫌弃与排挤的。
这样的角色存在于这样的城市里,实在是很不搭。
攀申:“说什么当朝一统、国泰民安,那么多人赞这盛世,都眼瞎了么?”
不过说起来,上古及混沌时期也不乏盛况当前的景象,他却也没去注意那些景象背面是什么样子。
“贫民乞丐,世上太多了,自古至今从不会消失。完美无缺的盛世,大概是不可能出现的。”丘漠看过太多,早已习惯,只道,“也或许,他们在‘盛世’之外吧。”
……
“让开让开!陛下回宫,挡者格杀勿论!!”
御林军引着皇家车队浩浩荡荡通过人流密集的街道,士兵全副武装分成两排为军队开路,街上群众纷纷慌乱避让,硬生生从人流中持续裂开的一条宽阔的道路阐释了来者的霸主地位。
众人纷纷注目,看那霸气的士兵,看那威风的排场,看车队中央被重重围护的华丽的轿子。
车队行进得并不快,在众目睽睽下徐徐前行,仿佛要将这种无上的威风享受一般尽情挥洒。
人群中的丘漠与攀申正在前方不远处,因为街市喧闹,他们未听清后方发生了什么事,发觉不对时车队已经逼近。
附近的人们亦是才发觉,听到粗暴的“让开!让开!”下意识就往旁边跑,前头的一两个士兵见那二人居然傻站在那里不赶紧退,操起兵戈就指上去。
“喂!聋了?还不快滚!!”
“敢挡陛下的路,不要命了?!”
御林军的统帅骑着马,位于两排行走的士兵队伍偏前头的中间,目睹此景,未觉奇怪,以为又该死人了。
可当看到那两个道士装束的其中一人波澜不惊地将脸转过来时,他两眼瞪得溜圆。
“住手!!暂停前进!!”
士兵挥在半空的手戛然而止,不明就里地看向他们的头子。
只见统领居然匆忙地翻身下马,然后快步走上来,激动的目光没离开过那个手握竹棒的道士。
“您是……?”统帅在丘漠面前止了步,两眼盯着他,不大敢确定。
“……林将军?”丘漠也认得他。
统帅激动得有些失措,来不及过多问候,朝他作揖,“请待在下告知皇上!”
不等丘漠回应,对方已经快速转身跑向车队那边的轿子。威严的队伍因为一个人而停止了前进的步伐,突然的变故引得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两个道士身上。
那二人看着眉目清俊、气度不凡,难不成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四下几乎鸦雀无声,顶多有站在外围的观众敢窃窃私语。
不久后轿子内的人从里面出来,没错,他们的皇上亲自从轿子中下来了!
因为出游,装束不及在朝堂之上,但也十分奢华,处处是权贵的象征。年过不惑的皇帝曳着他的华服让御林军统帅随行着一路来到丘漠面前,当他看清丘漠的脸时,明显流露出敬畏之色,然后将头一低、两手一托,浅行了个礼。
同时郑重地唤了一声:
“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