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运用杠杆，将神像推了下去。

神像掉落，拉动藤条快速绷紧，藤条那头一勒，金灿灿的神像猛然被拽起。树梢被巨大的重量压低了些，枝叶发生摆动。随着“轰”的巨大闷响，巨石着地，她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颤，俯视所见，神像悬空，挂在树上晃动。

她慢慢走下矮崖，回到大树下时，巨石依然坐地不动，藤条紧绷，另一头神像渐渐平复，牢牢悬挂在树梢，根本不能凭借自身重量将巨石拉动。

可以排除重力加速度的作用，得出结论：镀金的。

没意思。

她用锄头把绑着巨石的藤条砍断，神像失力坠落，枝叶摇晃，“duang”的一声，神像底座着地，因为比较重，挂得也不算太高，落地时没倒下，直直地立在地上，立在她面前。

所以她这一行恰好把倾倒的神像给扶正了。

——这一幕恰好让身在天上的薄瞧见。

天神拥有一项独特的技能：走神识，也叫开天眼。便是借助某些引物，让自己神识暂时离开本体游走于其他地方，实力越强能游走的范围越大。这技能对天族中神裔来说几乎是天生的，而他则是后天炼成。

当时他一个人坐在天帝宝座上发呆，突感无聊，本着“体察众生”的念头，走起神识，神游天下，逛了一会儿，遇着个引物便跟了去。

然后到了一座偏僻的崖底，然后他看到一名发现了被遗落的神像的女子以一种极富智慧的方式将神像扶正了。

——那刚好是民间为他打造的默辰大帝之像。

有点感动，更多的是兴趣，虽说神像被吊起来时像极了悬梁自尽。

女子盯着被藤条缠住脖子的神像，不知生出什么心思，走上去爬到神像背上，把藤条解开。下来后截出一段藤条开始编，把藤条编成一个大圈，还装饰上一些小枝叶小花小草。

制作好后来到神像前朝着神像一扔，花圈套在了神像颈上，有些歪，没关系，她满意地点点头。

金灿灿的神像直立在绿林之中，颈上戴着个花圈，看起来庄严又惬意。

-

女子继续在山中逗留两三日，采集各种植株，有时攀上高高的树或陡峭的崖，动作娴熟而谨慎；有时深挖土地，站进坑里挥着把锄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挖坑埋尸。

她有时还会捡起地上偶然看见的石头研究好久，会光脚踩进溪水里摸鱼虾，研究完鱼虾又放回溪水中。

她带着两个箩筐，装采集的植株，一前一后背着，走走停停，放上放下。她甚至带了几本厚厚的书，用布袋装着挂在箩筐外边，时不时会拿出来看，照着刚采到的东西来看。

谁会做着劳累而繁琐的事还随身携带着负担极重的书呢？

她不知道自己被一个身在天上的人断断续续偷偷观察了两三日。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走在开阔的草地上，四下莫名刮起风，落叶落花随风飘舞，头顶上渐渐洒下金光，她欲抬头看，却不小心飞沙入眼，疼痛令她闭目埋头，用手小心擦拭眼睛。

于是天神下凡的场景，她没见到，错过了。

薄落地时只见女子闭着眼睛，手嫌弃又厌烦地向外挥，似乎想把那些乱飞的花叶赶走。他忙将风驱散，落花落叶与沙尘皆回归大地。

女子良久才缓过来，睁开嵌满泪水的痛觉未散的眼睛，往四周看时，什么也没有。

“这风有毛病。”

抱怨了一句，继续背着箩筐到别处采草药。

薄做梦都想不到为帝以来头一次下凡竟做了亏心事似的躲起来不敢见人。

女子似乎准备离开，走过的路逐渐向山外靠近。

他跟着躲在山中，待第二日才现身，以平凡人的身份现身。

“你谁呀？”

居然在山中遇见一个穿得跟贵族似的男人，璟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家伙被贼绑架扔到荒野来了？

“姑娘，”男子温文尔雅，颇具风度，“鄙人过山路途中不小心掉下山崖，借着崖壁上的歪树藤蔓才没摔死，现迷失在这山中找不到路，甚是害怕，不想竟有幸遇到姑娘，姑娘发发善心，带我出去罢？”

璟雯瞧他身上的确有些破乱，肤上还有伤口，想想那镀金的神像都能掉下来，一个瞅着不聪明的贵族子弟掉下来也是有可能的。遂猜测其是跟随家中车队入城，途经山路遭遇不测。

她道：“那崖可不矮，大难不死啊。”

男子含笑道：“必有后福嘛，这不遇着姑娘了。”

只有薄自己知道，他为了显得逼真，当真从山崖边上以弱肉之躯跳下来，断了几根肋骨，用仙力修复好的，外表形象没有动。

做人要狠，哪怕对自己。这是他为人以来不变的宗旨。

“你是要入城？”

“……是。”薄随后问道，“姑娘愿意带着我么？”

璟雯直言：“先说好，我很忙，可不是随时就能走。”

薄真诚地说：“没关系，姑娘何时走我便何时走，姑娘怎么走我便怎么走。如何？”

态度不错，她点头，“可以，我叫璟雯。”

“鄙人……”薄想想算了，就用真名吧，“姓薄，名海飘。”

璟雯听后低吟：“薄海飘……”

薄看着她，“怎么了？”不会认得他吧？

“同一位上古人物的名字一字之差，”璟雯说，“其实，我觉着这名儿不好。”

“怎么不好？”

见面被外人说名字不好或许应该生气，薄对女子一言一行更多的却是感兴趣，这份兴趣给予他很多耐心。

璟雯说：“海深沉而浩瀚，却是‘薄海’，薄海中漂浮，不是很孤独，很落寞吗？”

薄思考了一下，没反驳。

“……说的是。”

-

薄跟着璟雯，帮她背一个箩筐，箩筐上挂有书籍，真挺沉的，难以想象一个弱小女子背着两个箩筐走在崎岖不平的山中一连待数日。

他想都帮她背上，璟雯没让，还谢谢他。

问过得知，两个箩筐，一个装的是各种菌子与野菜，用来吃的，一个装的则是各种各样的草药，用来做药材的。

那些东西他并不认识，想这女子善于识别复杂的草药，善思善行，还喜欢看书，是个学识渊博又勤劳能干之人。

更特别的是女子直爽的性格，喜欢认真做事，说话也随心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存在而生出什么男女之别的别扭，从容而坦荡。

夜里席地而眠。

许是平日安于座上久了，突然又背重物又走山路，肉身劳累，倒头就睡。

他觉浅，睡梦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醒过来，发现身侧女子不见，起身摸黑寻找，在附近一片树丛中找到了璟雯。璟雯打着蜡烛，跪趴在地上，脑袋没入丛中，不知在看什么。

“你做什么？”他蹲在旁边。

“嘘，小声些。”

璟雯的声音轻轻从草丛里传出。

她听到脚步声，猜到是他来了，“我在看315号夜名虫，这虫子在……在很多地方是绝迹的。”

“……什么虫？”他没听清。

“你看看。”璟雯让出点地方，使得他也能同她一起观看烛光下在泥土中时隐时现的小虫子。

他看到了，长得奇奇怪怪，对他来说吸引力不大。

璟雯讲道：“书上有记载，315号夜鸣虫，体多色，头大身小腿细，就长这样。我是被它叫声吸引的，声尖气短，鸣声也对得上。”

他听清了，“这虫子，不配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么？”

璟雯不这么认为，“315号不正经么？世上生灵千千万，目前记录在案的光夜鸣虫就有上千种，要是每种都配上花里胡哨的名字，多累着写昆虫的人。”

“书上那么多，你都记得？”

“有些记得，多看几遍书就记得了。”

璟雯俯身对着蜡烛，轻轻晃动的暖色火光抚弄她脸庞，印出鼻梁与睫毛的影子，眼睛里泛着光，柔美温熙。

“别累坏了，回去休息吧。”

“行。”璟雯想想虫子也看过了，没别的事，遂起身，“我居然会在这儿遇见315号夜鸣虫，之前怎么没遇到。”

不仅如此，回去的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别的稀罕的夜行者。

远见前方两点青光，移动在黑暗之中，如若幽灵，有脚步声，听粗哑鸣声似野兽。

根本不等他们反应，野兽朝着他们飞扑过来！！

“见鬼了！”

璟雯想从地上摸起石头或木头之类的防身，手中蜡烛上的火光胡乱摆晃。若换作平时一个人应付起来会灵活许多，而此刻身边多个凡人，以为凶多吉少，怎知下一刻，一声闷响制止了危险袭来。

不知什么东西重重打了野兽一下，野兽倒地，黑暗中两点青光消失了，借着月光可以模糊瞧见有团不动的黑影。

四下平静片刻，确定危险暂时消除，璟雯将蜡烛举向身边人，“薄海飘，你打的？”

薄淡定地站立在原地，面上不见惊惧之色，“是。”

“怎么打的？”

“用……棍子。”

璟雯问：“棍子呢？”他手上哪有棍子。

薄言语淡定：“……我丢出去的，掉到别处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