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课,二人前往的是一座府宅,一座上上下下都贵里贵气的府宅,府主人和下人都恭敬地喊她伊先生。
答应了收留,璟雯说到做到,把薄带进府中安排入住。
薄原先猜测,采药女子可能出自城中某一家有老贤者的普通人家,亦或者是从师云游,判断依据为:其一,女子有着丰富学识;其二,女子穿着普通,孤身一人亲力亲为采药。
事实证明他猜得很错。
伊先生是城中最富声望最受百姓欢迎的先生,因为其博学多才,有着能掐会算、妙手回春等各种本事,又为人慈善,乐于助人,时常无偿为他人排忧解难。
伊先生还是城中最大最富有的商官家中的常住客,因为她曾传府主人经商之术,府主人靠那商术成了城中最大商官。
至于伊先生的才学出处以及背后出身,一直是个迷。众人猜测她出自某个不得了的世家,众人还猜测她有个深藏不露的了不得的师父。
然而虽其出身不详,人们依然十分尊重与追崇伊先生。
“伊先生回来啦,伊先生回来啦!”
“太好了太好了!王家府外立起了开放的牌子,是伊先生要开门义诊,为民解忧啦!”
“快去排队,晚点得挂号了!你看,他们都去了!”
“伊先生时不时就外出,我的病别的大夫看不好,拖到现在才有机会找伊先生看,我的病要好了,要好了啊……”
王家府开放的牌子才摆出来没小半时辰,前来求诊的人就从府内一路排到了街上。
一张桌子摆在府门前,那不是伊先生问诊用的,伊先生问诊处在府内一间屋子里,桌前坐下的是府中管家,这事可以下人做,但管家说喜欢干。
便是给人挂号。
“各位父老乡亲,伊先生吩咐今日问诊限五十人,剩下的请上台来挂号,待今日后再来吧。如有特殊情况,事情过急,可以告知于我,我便向伊先生请示,尔等或可优先。”
这挂号规矩是伊先生定的,十分人性,且伊先生问诊效率很高,从不出现错诊或拖诊的情况,因此信誉在,还不要钱,人们信任又尊敬伊先生,非常守规矩。
人们会自发给伊先生甚至给王家府中人送礼,并非出于巴结,而是由衷感激伊先生。伊先生不喜欢金银珠宝,人们送她吃的喝的或玩的,伊先生会按心情收。
伊先生的问诊处是她的私人书房,设计古朴而书香,无奢华之风,宁静而使人放松。
来者问诊是一个个陆续进来的,进来后关上房门,屋内只有问诊者和被问诊者,外人不会听到或看到他们的问诊情况。
问诊,这里的“诊”指的不仅仅是治病,人世间很多东西都可以称之为“病”,伊先生诊的是世间疾病,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治国理政。
先前有位别国君主慕名而来,求诊的便是治国理政之事,伊先生送给他一本理政之书,君主回去发奋图强,把国家治理成强国,甚至在伊先生所在之国受难之时施以援手。
伊先生的名号便是在那时打响的。
薄问是否可以跟在她身边看她问诊,她说可以,你帮我打打下手吧。
而问诊时他更多的时候是静坐在一旁什么也不用干。
今日首先进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好像闹矛盾了,相看两厌的,向璟雯问好后在案前坐下故意隔开距离。
“二位,怎么回事啊?”璟雯问道。
男方有些难以启齿,女方回答了。
“生不出孩子。”
“生不出孩子?”璟雯神色淡定,“二位看面相身子康健,怎会生不出?行房之事,可正常?”
问得过于直白,薄神情微变,目光瞥向身边女子。璟雯神态放松,对面二位也未表现出过度的反应,想来他们或是熟知伊先生的行事风格。
女方说:“如何算正常,不就是那样么……”
璟雯看向男方,直接就问:“你行不行?”
“我行啊,伊先生,”男方肯说话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行,不能怪我……”
“那就是怪我了?”女方性子有些泼辣,一听男方说话就火大,当场吵起来,“黄友四,我告诉你,不是我想生,我是给你、给你们家生,我自己家养得起我,不用欠你们,我爱生不生,生男还是生女,你们家都不准有意见!”
男方气愤,“伊先生你听听,这是一个女子家家该说的话么?谁受得了她啊!”
女方更气愤,“受不了就离,你找别人生去!当初说非我不娶,假的吧,你娶妻就为留后?肤浅!老娘还不伺候了,一个人过不自在?生吧你就,龙生九子,你生不了十个,老娘鄙视你!”
男方欲言半天又止,吵不过,根本吵不过。
“这位小娘子,消消气。”璟雯处变不乱,安慰道,“生儿育女乃繁衍生息之道,孩子是男女双方情感之结晶,娘子不必想得过于不堪。”
她随后转言,“这位郎君,伸手来给你把把脉。”
“怎么是我?”男方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有点委屈,但还是老实将手伸出去,“就一定是我么?”
“放心,你俩我都诊。”
璟雯给男方把脉,望闻问切,看起来十分专业,片刻后开口问道:“平日喝酒么?”
“喝。”男方说,“家里从商,多应酬,三天两头往酒馆跑。”
“平日熬夜焦虑?”
“这不家里催得紧,想自己早些成家立业嘛。”男方老实道。
“你身子有些虚。”
“……?”
璟雯换另一方把脉,给小娘子把脉时没说什么,两个都完后心里就有了底。
她对男方说:“确实是你虚,身心不佳导致元阳缺乏活力。”
女方委屈了,指着男方道:“听到了吧,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娘子我错了。”男方内心深受打击,担忧地问,“伊先生,这能治么?”
“能。”伊先生说,“人之疾病,多来源于不良的生活与饮食习惯,你把不好的改过来不就好了。”
“那要怎么改?”
“少喝酒,饮食清淡些,别熬夜,觉要睡好,避免过度劳累,少忧思,女方也是哦,日常保持心情舒畅。行房之事极损精力,建议近日先好好调理。若想早些,可以抓些滋心养神的药材遵医服用。祝身体健康,家庭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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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是一家三口。
俩夫妇带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母亲抱着孩子,孩子很乖,不哭不闹,母亲却红着眼睛,父亲走在一边,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孩子父亲说话:“伊先生,您给看看,这儿子到底是不是我的种?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我瞧着倒跟我家隔壁那混蛋眉眼相似!”
孩子母亲哭起来,“我都说了我没跟过别人,我就你一个男人啊。我一直以来用心待你,你却怀疑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上次你从那混蛋家里出来,我都看见了!”
“我是去帮咱儿子捡木偶,儿子贪玩把木偶扔人家院子里了,你怎么就不信呢?家里又没下人,那木偶你买的,好几钱呢,我不去捡谁去捡?我和邻居才说过几句话呀?”
“那我儿子和隔壁那家伙长得像怎么解释?”
“像像像,像什么像!就是你整天疑神疑鬼,你觉着像他就像了!之前怎么不见你说像啊?”
“那儿子怎么不像我?生下来我就觉着他不像我了,你看那眉毛,那鼻子,像我么?”
“他不像你,关我什么事啊!你要儿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才满意吗?那跟我生下你有什么区别?”
“你!”
“停停停,别吵了,都坐下吧。”璟雯见怪不怪地劝道。
夫妇二人忙收心,向伊先生道歉。
璟雯分别伸出两只手朝他们压了又压,“二位,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二人都点点头,努力安抚情绪。
一旁的薄眼中流露出好奇,鉴别血亲……这种事,她也能办到?听说过滴血认亲,那根本毫无可令人信服的依据。
璟雯道:“我来给你们解释一下。俗话说,‘一母生九子,连母十个样’,孩子与生父母,相貌不一定是相似的……”
“为什么?”孩子父亲插话。
“这么说吧,”璟雯俯身伸手过去摸摸母亲怀中抱着的孩子的脑袋,小孩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我们每个人体内都充满了一种独属于自身的‘标志’,父亲一半的标志与母亲一半的标志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双方所诞下的孩子的标志。
“孩子因为同时拥有生父母的标志,才与父母有着相似之处,而不相似的原因,便可能在于父母给予的标志它不明显。懂了吗?”
二人似懂非懂,但听得出来原因在父亲身上。孩子父亲道:“可是并不排除孩子不是我的可能啊。”
“你说得对。”璟雯道,“你们信得过我么?”
“当然,当然信。您是伊先生。”孩子父母亲都点头。
璟雯接下来就给二人鉴定,鉴定方式居然是把脉以及一些口头询问?她先给孩子把了下脉,接着让孩子母亲将孩子交由下人带去别处看管,然后让夫妻二人先后分别单独在屋内接受她的“诊断”。
薄目睹全程,璟雯把脉时专注看对方的神色,同对方进行一些有问有答的对话,除了对话时的氛围有些奇怪,好像没其他特别之处。
最后一家三口一齐等在她案前,她给出的答案是:孩子是他们二人亲生的。
谢过伊先生后,孩子父亲一边跟孩子母亲道歉一边带着家人离开了。
“你怎么做到的?”屋内就剩璟雯和薄二人,薄没忍住问道,“把脉能鉴别血亲?”
璟雯一笑,“当然不能。”
“愿闻其详。”
“其实……有点像催眠。”
“你还会催眠?”
“略知一二。”
薄猜她所说的略知一二不会是真的“略知一二”。
“把脉可以让他们认为,我是真的是在给他们‘诊断’,另外,通过探脉搏也有助于我确定他们是否有在撒谎。”
薄恍然大悟,“所以你询问他们那些问题,是为了试探?”
“对。”
“那不是只需试探那母亲就够了,为何父亲也要?”
“有没有可能,那父亲会因为某些原因,故意同妻子闹矛盾呢?思考全面些,总归不错。”
所以经过诊断她得出的结论是母亲没有撒谎,孩子是父亲的,父亲也没有故意为之。
“这催眠测谎的方式……真的有效么?要是不对怎么办?”薄问。
“这本事我跟着一位催眠大师学了好些年,也曾试在好多人身上,几乎没错过。”
璟雯顿了顿,“何况,就算真错了也没关系啊,那母亲疼爱孩子,父亲也非无情之人。亲、情,我觉得这词是可以分开的,情比亲重要啊。而如若事情闹大了,那家人该怎么办呢?妻离子散么?”
“亲情……”薄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