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层一层地找上去，可惜除了最开始的黎曦外，再没有其他明面上的线索。边野将目光停驻在中庭漂浮着的金绿光点上，光点在她眼中起伏跳跃，凝成细细密密的光轨，就像平静湖面上突然炸起漩涡。转速愈来愈快的漩涡核心慢慢睁开一只金色竖瞳。

和目不转睛看过去的边野遥遥对望。

就像那天她在云巅竞技场的任务场景里冲向六目泰坦后看见的那个巨大兽瞳，域外的不可名状之物隔着时空朝她投来惊鸿一瞥，破开眼前的一切迷雾假象。

边野忽然觉得这座塔楼有点像她的精神图景，一扇又一扇肿瘤似的门挤挤挨挨排列在有限的空间里，每一扇都是如出一辙的方正，每一扇门后都埋了一段不可探寻的过去。

每一扇门，都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安安静静地矗立着，等待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阿白？”耳边传来薛熙泽的声音，边野猛然回神。眼前那些旋转的光轨也随着她转开视线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散了开，被它们携裹在中央的黄金兽瞳缓缓阖上。

“嗯。”她轻轻应道。

“我们去祁向阳那边看看吧。”薛熙泽说，“或许会有别的发现。”

将自己四处观望随地扒拉的行为稳回一尊精致优雅出身世家的贵族小姐像，克莱因拿腔作调地赞同：“非常赞同您的想法，亲爱的熙泽哥哥。”

薛熙泽却毫无理会这个第一时间举手同意的“拥趸”的意思，黑漆漆的眼睛定格在从刚才起就望着中庭发呆的边野身上：“阿白，你觉得呢？”

边野伸手触上一扇崭新的门上的编码，有看不见的细密光点在她指尖盘绕。

缠成一缕，寂寂悄悄。

“编码。”

“什么？”克莱因和薛熙泽同时一愣。

边野没有理会他们愕然的表情，继续问道：“克莱因，你知道黎铮的士兵编号吗。”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克莱因两眼放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吃瓜小能手的天赋光环过。她自豪道：“当然，我亲爱的姐姐。我身边可有一位少将脑残粉，少将的编号是3879012！”最后那串数据说的格外掷地有声，末了还朝边野嘚瑟地眨眨眼，扫了薛熙泽一个自带嘲讽的冷酷眼神。

薛熙泽：“……”

有时候真的很想做个目无法纪的狂徒。

去他*的严重犯罪！

边野：“你们还记得黎曦门上的编码吗？”

薛熙泽目光一凝，也不去想成为什么法外狂徒了，他脱口而出：“3879012-1。”

边野颔首：“不出意外，这里的每一个编码都是火炬持有人的象征。”

“姐姐的意思是，只要去研究一下这个编码背后对应的是谁，就能知道……他是谁家的？”克莱因说。她有意掠过了‘火炬’这个称呼，只用‘他’来代替。

“嗯。”

“我们去祁向阳的房间。”薛熙泽蹙眉，面色隐隐有些发沉。

这次三人没有再去观察其他房间的情况，直端端朝祁向阳所在的706号房间走去。

房门还没有换新。薛熙泽松了口气：这至少表示房主目前还活着。

边野垂眸看向地面，铺在门口的绒毯上，有几点不易察觉的深色痕迹。她半蹲下去碾在手里闻了闻：血的味道——这里有人来过，这个人身上还有伤，不过从毯子上的痕迹看，并不算严重。

薛熙泽注意到她的动作：“怎么了？”

“这里有人来过。”

“什么？”

“地上有血迹。”边野补充，慢慢直起身，“先进去看看。”

薛熙泽点头，探手拉开了门。

门后传来“欢迎回家”的声音，在安安静静的走廊里传出老远的萝莉音热情洋溢到有些诡异。

克莱因冷不丁起了身鸡皮疙瘩，抖抖索索挤到边野和薛熙泽中间，只伸了个脑袋往里头看。

薛熙泽无语地瞥她一眼，一马当先迈了进去。

边野紧随其后。

克莱因作为最后一个进门人，在关门时冷不防对上双从门缝里透出来的绿眼睛。从刚才起就被莫名笼罩在悬疑阴云中的Omega登时被吓出一连串惊声尖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揪住了薛熙泽的后衣领。后者猝不及防被她扯得一踉跄，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你……”

“人人人人人！”克莱因脸色发白地指着身后，“刚刚有人在看我们！！”

“……”

薛熙泽重重吸了口气，毫不怜香惜玉地拉开她的手指理顺衣领：“尊敬的贝伏鲁小姐，你穿得这么可疑，人家以为家里进贼瞅你两眼怎么了？”

克莱因：“……”

她看了眼自己为了今晚行动特意穿上的黑色运动套装，恶向胆边生，骂道：“还不是因为你突然邀请我一起来夜探塔楼，我当然以为我们偷偷进偷偷来！再说了，黑色运动装怎么了，就不准Omega也打扮得质朴一点吗？！”

薛熙泽感觉自己再这么深呼吸下去胸口疑有爆炸风险，干脆丢给克莱因一个后脑勺，领着边野就往祁向阳的卧室走。

卧室门没有关，想起上次看见的满房间灿金，薛熙泽缓缓抬眼。

——门内一片空荡。

前一次还见过的镶嵌在雪白墙面上的黄玉琉璃不见踪影，床头位置舒道凉的照片以及上方正中最大的状似二人结婚照的双人合照也不翼而飞。夜晚的风从大开的窗户口涌进来，被吹得乱飞的窗帘就像扭成S形还在乱蹦的麻花，事不关己地嗤笑出声。

薛熙泽确定祁向阳跑了。

不仅跑了，还把这房子里的家当全带走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走得很匆忙。”边野说。

薛熙泽看着墙角落下的几块黄玉琉璃碎片，赞同：“是挺匆忙的。”

克莱因弱弱地举手：“其实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

“祁向阳为什么要跑？”克莱因说，“熙泽哥哥，你说我也是火炬，所以我父亲和祖父他们才需要黎铮手里的火炬做我的替代品。但理论上就是只要现在有一个火炬，那下一个火炬短时间内就不用太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薛熙泽抿唇，想起帐篷里明灭不定的火炬——小露丝的母亲。

“所以……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问题不是出在祁向阳身上？”

薛熙泽垂头，想起小露丝说的另一件事，下意识喃喃道：“艾格妮丝·德拉克里希……”

“谁？”克莱因睁大眼。

“……”边野蓦地转头看向薛熙泽，澄金的凤目写满不可置信。

“唰啦”——

浅金色的帘幔终于被呼啸而来的狂风撕碎，窗帘钩叮叮咚咚洒了满地，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泅出深重的痕迹。有几枚钩的碎片甚至极其精准地砸向了散落墙角的黄玉琉璃，发出阵阵让人齿冷的皲裂声。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克莱因吓得一激灵，忙不迭缩进边野影子里。

薛熙泽无语地看着她：“去开门。”

克莱因恨不得真的变成边野的影子：“我不去，为什么要我去！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Omega！”

薛熙泽：“……”

他认命地走出卧室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个麦色卷发绿眼睛的少年。

从高度和宽度来看，应该是男性Omega。

薛熙泽看着这个瞪着双圆润狗狗眼壮胆，却被满脸惊慌出卖的Omega，没来由想起从云巅竞技场任务里醒来时见过的希维尔：“请问……”

狗狗眼Omega后退两步，警惕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为什么进祁，祁哥的房间！”

薛熙泽：“……”

“你，你不要靠过来！我……”

试图撤退的Omega被“恶徒”薛熙泽一把拽进了房间，眼看着大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闭，狗狗眼Omega喉头重重吞咽了一下。

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他那声振聋发聩的咕咚声。

克莱因从边野的影子里探出个头，要笑不笑地说：“弟弟，你别害怕，哥哥姐姐不是什么坏人。”

“……”狗狗眼Omega贴门站直，泫然欲泣，“你们……你们……”

薛熙泽用力揉了揉眉心：“我是祁向阳的表亲。我们和他约好要出个任务，结果忽然联系不上他才找到这里。如果你知道什么，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狗狗眼Omega愕然抬首：“那你就是祁哥那个表弟薛熙泽？”

薛熙泽茫茫然点头：“……？”

狗狗眼Omega瞳孔地震：“你不是Omega吗？！你怎么比我壮得都像个Alpha！？”

薛熙泽：“……”

克莱因不给面子地爆出声大笑，群魔乱舞的影子贴上旁边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的身影。

卧室门口，边野安静地凝视着黄玉琉璃上的裂纹。

澄金的颜色，就像封存在遥远记忆里的太阳。而现在，那轮高悬于空的红日从中心开始一圈一圈崩碎开。

如同中庭那些杂乱无章的光点，无序地涌到不请自来者面前。

火炬是打开契约之门的钥匙。

契约之门的背后，又是什么？

简笔画一样的世界，不可名状之物的凝视。

那颗巨大的，黄金色的兽瞳。

她忽然觉得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