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熙泽猛地抬头去看边野。

身后的中庭绿色和金色的光点汇聚又分散，有一些落进了Alpha金色的眼里，有一些停在了纸上乱七八糟的笔迹边，糊成一团，难以拆解。

而他们被包裹在这些怪异的光点里，就像被无情的锁链拴住脖颈，依照锁链的主人设想好的路径不断行进，不论前路的荆棘丛生，不论身周的鲜血淋漓。

死生不论。

唯有向前。

“救哥，我不是我，塔和家。”边野说，“为什么，我不是我？”

薛熙泽愣住，他忽然想起之前边野说过的话。

——“如果这个人的思想和意识被另一个人取代了，那么这个人自己本身的思想和意识又会去哪里？如果他同时具备两个人的思想和意识，那他又会是谁？”

“我们回去吧，阿熙。”边野说。

薛熙泽垂睫，最后看了眼崭新的大门。

依稀看见三天前文尼·阿洛德站在门边弯着眼睛朝他们挥手道别的样子。

2867711-2。他默默将那串数据记下。

◇ ◇ ◇

边野和薛熙泽抵达帝星外环军用八号星港时，离集合时间还剩接近半个星时。

军用八号星港是如今驻守在帝星的四大军团之一第八军团的专用港，第八军团的标志是一圈被火焰环绕的叼着条巨蛇的展翅雄鹰，象征秩序高于一切。

薛熙泽盯着那个标志，眼神复杂地顿住脚步。

边野回头：“怎么了？”

薛熙泽正准备开口，后面就传来声热情十足的呐喊：“姐姐，熙泽哥哥，早呀！”

——是克莱因·贝伏鲁。

薛熙泽深吸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即将一跃而起在太空港上演一出单方面殴打Omega的戏码的冲动——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Omega每次都能出现得“恰到好处”？！

无视不断释放冷气的Omega，克莱因明智地站到边野身边：“姐姐，你们也在看这个标志吗？”

“……”

她好歹没有直接伸出那双该死的手挽住自家Alpha的胳膊。

薛熙泽想。

边野颔首：“嗯。”

克莱因眨巴眨巴眼睛，右臂上已经缠了条白化玉米锦蛇。玉米锦蛇略略歪着脑袋，和主人一起望向身边的Alpha，眼神清澈又无辜地吐了吐蛇信子：“姐姐你看，这是我的精神体。”

“一条白化玉米锦蛇。”她补充，伸出左手去指鹰喙叼着的巨蛇，“我们家和麦格家有血缘关系，麦格家的精神体都是蛇类。所以你看——萝瑞尔表姐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

“……”

发现久久无人应答，克莱因迷惑不解地把脑袋歪出和她手臂上的玉米锦蛇一样的弧度，肩膀上落下股力道，刹那间，某种极为不妙的预感攫住了她。

克莱因一帧一帧慢镜头回放似的转过脸，对上双写满玩味的紫罗兰色眼瞳。

我命休矣。

克莱因绝望地拉起唇角，露出个甜甜的笑容：“亲爱的萝瑞尔姐姐，日安。”

从泛着浅浅绿光的廊道里走出来的萝瑞尔·麦格一身黑金两色的第八军团军服。肩章上两颗将星闪闪发光，没系风纪扣的领口边别着象征第八军团的鹰叼蛇领章。金色卷发分成两股扎在两侧，随着倾身的动作在胸前晃晃荡荡。

她和安塞伊·麦格长得很像。

薛熙泽将目光停留在漂浮于她左肩的月白色光团上——蛇类的远古异兽种？

“诸位日安。”萝瑞尔没有松开揽着克莱因的姿势，“都来这么早啊。”她说话口气熟稔得仿佛几人不是第一次见，而是阔别已久的老友。

薛熙泽：“中将也很早。”

萝瑞尔笑起来：“别这么见外嘛，我是各位这次任务的领队，也算大家这次的课外导师，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也可以跟着可爱的小克莱因一起叫我萝瑞尔姐姐哦。”接着她将目光移向面前站得笔直的Omega，俏皮地眨眨眼，“尤其是你，小熙，我妹妹安塞伊经常跟我提起你。”

想起那双如出一辙的紫罗兰色眼瞳，薛熙泽强迫自己和她对视：“我的荣幸，中将。”

萝瑞尔耸耸肩，自觉无味地转头去看边野：“我看过你去特米纳索的报告记录，非常优秀，边野同学。这次也非常期待你的表现哦。”

边野颔首：“感谢您，中将。”

和薛熙泽一模一样秋风扫落叶般无情的语调。

萝瑞尔将克莱因揽得更紧：“时间差不多了，先去集合吧——提前给大家透露个小秘密，因为洛里昂星情况特殊，所以这次我们不坐护卫舰过去哦。”

克莱因很上道：“那坐什么？”

萝瑞尔笑眯眯地看她：“我可爱的拉刻西斯。”

“拉刻西斯！？”克莱因双眼放光，“这可以吗？”

萝瑞尔：“为什么不可以？”

“可……”

“恶趣味的萝瑞尔表姐喜欢公权私用。”

“……”克莱因双颊绯红，自觉理亏地嗫喏道，“对不起姐姐，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萝瑞尔松开一直揽着她的手：“那我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你吧。”

比特米纳索第一军用星港还要庞大的多的停泊区内，无数战列舰、护卫舰、巡弋舰和补给舰悬浮其间，身穿第八军团军服的技术兵和工程师们操纵着数不清的机械臂在这些闭眼沉睡的钢铁巨兽里面穿梭往来，他们在进行舰身和星舰内部的保养检修。每只“巨兽”旁还站了个手拿光板的记录员，这些记录员负责记下维护人员口述的数据以方便日后翻查确认。

检修结束后的战舰被依次送入待机泊位，围绕在四周的特殊合金墙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充能接口。泊位按照大天使级到智天使级来区分等级，从每个不同接口里伸出的管道连上舰身，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机械子宫，这些管道就是停放于此的舰船与母体相勾连的脐带。等接口上的灯变成绿色，“脐带”便自动脱落，预示着“胎儿”已经发育完成，随时可以扬帆起航了。

克莱因发出声由衷地感叹：“真是太壮观了。”

萝瑞尔不置可否，有看见她的技术兵军官主动迎上来敬礼道：“中将，您来了。”

萝瑞尔：“苏布里少校，拉刻西斯在哪里？”

“报告长官，拉刻西斯号出航准备已完成，现在正在八号闸口。”

萝瑞尔颔首，忽然转头去看边野：“边野同学，觉得第八军团怎么样？”

边野：“很好，中将。”

萝瑞尔有点挫败，但并不影响她继续维持嘴角的笑容，正准备继续往下说，姜元瑾、切尔西和苏泽已经从通道里探出头来。切尔西和苏泽望着面前场景，发出和克莱因如出一辙的慨叹，姜元瑾则朝萝瑞尔敬礼道：“中将。”

发出慨叹的二人后知后觉也跟着敬礼：“中将。”

萝瑞尔：“别这么见外，我也算这次任务的领队，大家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大姐姐就好。”说着她俏皮地比了个WINK，又侧头去看苏布里，“陈中校来了让他直接去八号闸口。”

说完，她径自带着六人往八号闸口走去。

拉刻西斯号静静地停在八号闸口。这是艘智天使级指挥舰，和座天使级的阿特洛波斯号一样，它上面同样搭载有歼星级武器。浅银色的舰身呈流线型，腹部和两翼装有蜂窝状导弹发射器，隔远了看，如同无数双处于闭合状态的眼睛。舰首雕刻代表帝国军团的十二芒星火焰标志，十二芒星象征帝国如今的十二军团，中央的火焰则一指永恒之火二指火炬生生不息，火焰中央还有一道披坚执锐的金色剪影，意味胜利属于帝国，荣耀永存我心。军团徽记的下方，则是第八军团的鹰叼蛇标志。

萝瑞尔率先登上拉刻西斯号，边野等人随后跟上，苏布里则站在旁边等着姗姗来迟的陈三会——他并没有等到。

一身黑色军装的少将身姿笔挺、目不斜视地朝八号闸口走来。

苏布里惊骇得声音都变了调：“黎铮少将？！”

黎铮面不改色：“苏布里少校，好久不见。”

“您怎么……”

黎铮调出临时调令：“陈三会中校因旧伤复发无法前往洛里昂完成任务，这是军部给的联合调令。”

苏布里：“……”

“现在可以让我登舰了吗？”

苏布里深吸口气：“那您身后这位……”

“我的临时副官。”黎铮说。

苏布里：“请您稍等，我需要向麦格中奖说明情况。”

黎铮颔首，好整以暇地退到旁边。

苏布里深吸口气，接通萝瑞尔的通讯，将刚才的突发事件重复给中将听。

萝瑞尔听完，在通讯另一头沉默片刻，让苏布里将通讯递给黎铮。

“你在搞什么鬼？黎铮。”她问。

黎铮垂睫掩去眼底暗色：“您大可检查调令，长官。”

萝瑞尔：“……”

她最后还是放弃继续这个话题，同意了探索任务召集人临时换人这个说法。

拉刻西斯号准时从八号闸口出航，至于陈三会被人打晕在自己家、黎铮伪造调令的事情被发现引起轩然大波的事，又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