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头发，蓝眼睛，熟悉的五官和脸型
——这是贝尔德？他也看得到安娜？
安娜将手从番茄手收回，压下心里的那点惊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这番茄怎么卖？”
“一铜币五个番茄。”小贝尔德语气好了一点。
安娜从口袋里取出钱袋，从中捏起一枚铜币，摊在手心，对小贝尔德说一声：“给，我要五个。”
贝尔德瞄安娜一眼，他看安娜刚刚鬼鬼祟祟的，还以为安娜是小偷。
贝尔德接过安娜递来的一枚铜币，对安娜说：“你自己挑五个吧。”
安娜感受着贝尔德起茧的手，摸走自己手心的铜币，再看看他起毛边的袖口。
这是安娜认识的那个贝尔德吗？
虽然安娜对心里充满疑惑，但手上挑番茄的动作还是没停下来。
她选了五个既饱满又红彤彤的番茄，抬起头来左瞧右瞧，也没发现有哪里可以洗番茄。
就在安娜打算用衣角擦擦番茄表面灰尘，就这样凑合着吃了时，她发现面前的贝尔德一直盯着自己看。
安娜合上张开的嘴，问他：“你看什么？”
贝尔德也不正面回答，而是丢出另一个很冒犯的的疑问：“你怎么是短发？”
贝尔德的语气听起来就不太客气，不过安娜才不在乎这些，这个问题她被人问多了。
不过这一次，安娜脑海里冒出一个绝妙的答案：“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子少管，哈哈哈哈……”
安娜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被逗笑了。她拨弄着有些打结的头发，傻笑着走远。
而安娜身后的贝尔德，说出一句：“疯子……”
安娜对于贝尔德的这句话，就当作没听见，哼着歌走远。
她还是第一次找到机会说出这句话，之前都只有玛丽对安娜这么说的份，今天安娜居然也能对别人说出这句话了。
想到这儿，安娜脸上翘起的嘴角就久久压不下去。
但她还是一个劲儿地抿嘴，毕竟现在还有个比傻笑更要紧的事——
到底是什么忍才能看得到自己？
怀抱着这个疑问，安娜怀里揣着五个番茄开始在街上晃悠。
安娜先是来到一家旅馆。
她走进门，站在柜台前，看着久久没有人来招呼自己，安娜只好开口：“我要一间房。”
等了好一会儿，柜台里的店员也没抬头看一眼安娜。
安娜又重复一遍：“我要一间……”
这次安娜话还没说完，另一个顾客就穿过她的身子，径直走向柜台。
这个顾客都不用张口，店员就站起来主动问他要什么样的房型。
安娜只能叹了口气，走出旅馆。
……
就在安娜第五次被一个陌生过路人略过时，她终于意识到好像除了贝尔德没人能看见自己。
安娜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抬头就看见街对面的贝尔德摊子上还是那么多的番茄。
而且路过的人好像都有意避开他，甚至连小摊面前那块儿地都没人踏上去过。
贝尔德爷注意到安娜投来的目光，从一堆番茄里抬起头，对上安娜的眼睛。
安娜剥去手里最后一个番茄的皮，啃下一口，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她脑海又冒出个点子来。
安娜手撑膝盖，站起身，无视面前来往的人群，直挺挺地穿过一个又一个过路人，站到贝尔德摊前。
贝尔德抬头看着面前的背光站在夕阳下的安娜，本来皱起的眉头松开，蓝色瞳孔微微颤抖：
“你怎么，怎么碰不到人？你是幽灵吗？”
安娜也不否认，就这么看着贝尔德，问道：“你这些番茄卖得出去吗？”
谈到这个话题，贝尔德也不管安娜到底是不是活人了，只盯着面前小山一样的番茄堆发愁。
安娜看着他这副样子，对比起现在脸上丝毫不出破绽的贝尔德，觉得有意思多了。
安娜话语间带这些嘲笑的意味：“这么不会做生意的人我还是第一，不对，第二次见。”
贝尔德小小地瞪安娜一眼：“你到底要说什么？”
原来贝尔德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那副，怎么说都不生气的样子。
安娜吃完番茄，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指间：“你也看到了，我碰不到别人，好像只能碰到你。这样吧，我给你钱，你负责我的伙食，怎么样？”
也是给安娜充上大款了。
贝尔德头不动，只是掀起眼皮，瞄安娜一眼，抛出两个问题：“为什么是我？还有，你给多少钱？”
安娜摸着钱袋，数着里面的5枚银币，还有之前攒下来的大约五六十枚铜币，这些都是玛丽给安娜的零花钱。
安娜扬起下巴，问道：“多少钱可以把你摊子上所有的番茄卖下？”
“1枚银币。”贝尔德把脸转过去，似乎是不相信安娜拿得出一枚银币。
安娜有点肉痛，早知道不这么问了。
但她还是拿出自己钱袋里的四枚银币，抛到摊上：“这么多，够嘛？”
贝尔德将脑袋凑过去，用指头仔细点了点，抬头问安娜：“你偷来的？”
安娜眼皮抽搐：“什么呀？我教母给我的！”
说到教母两个字，安娜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要收摊了。”贝尔德捡起摊上的番茄，收进一个木筐里，“你就看着？不帮忙？”
安娜站在旁边，无所谓道：我碰不到，就不帮忙了，很遗憾。”
贝尔德又是一抬眼，一把揪住安娜的手腕，扯到番茄上：“这不是碰得到吗？”
安娜低头，呲牙咧嘴，但也还是帮着收拾了。
……
贝尔德抱着一想番茄，走在人群里。
而周围的人群也特地避开他。
安娜看着这幅场面，也不深究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反正她也不喜欢在人群里挤，尽管现在碰不到。
安娜跟在贝尔德身后，绕来绕去，最后避开柔和的夕阳，走进一个阴暗的箱子里。
墙上的壁虎看见有人来了，吓得急忙逃离。
安娜问前头越走越快的贝尔德：“还没到吗？”
“没有。”贝尔德回头瞅安娜一眼，嘴上不留情，但脚步稍稍放慢。
“晚上吃什么？”安娜又问。
“土豆洋葱汤。”贝尔德回答。
“哦。”安娜应。
两人没话可聊了。
终于，安娜跟在贝尔德后面，在一扇低矮的门前停下。
贝尔德先走进去，门没关上，给安娜留着。
安娜也走进去，一进门一口大坩埚就横在她眼前。
“这……？”安娜指着坩埚，看向贝尔德，不知道说什么。
贝尔德转过去直直对上安娜疑问的眼神：“坩埚，你要说什么？”
贝尔德跟刺猬一样，一碰就竖起尖刺。
安娜察觉到这一点，索性说：“我教母也有一个。”倒也没说错。
这次轮到贝尔德疑惑了：“你教母也是女巫？”
“也？”安娜把指路灯放到桌子上，在桌前凳子上坐下，两手交叠，趴在桌子上，脸靠在手臂上，歪头看向贝尔德。
她装傻道：“什么是女巫？你是女巫？”
“我是男的，男的不能是女巫。”贝尔德在给土豆削皮。
“哦。”安娜不多纠缠，要不然再问下去就是真傻子了。
就在此时，里屋穿来一道女声：“贝尔德？你在和谁说话？是谁来了？”
贝尔德放下手上的土豆，掀开帘子，走进里屋。
不一会儿里屋响起贝尔德的声音：“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是我……带回来一个幽灵，她好像只能看到我。”
“有客人？那我给你换件好看点的衣服。”
“我不要。”
……
安娜的肚子都有些咕噜咕噜了，贝尔德和另一道声音的主人才从里屋走出来。
贝尔德换上了一身华丽的衣服，在灰扑扑的屋子里有些格格不入。
同样装扮华丽的还有贝尔德身旁的黑发女人。
黑发女人对贝尔德说：“你怎么也不跟我介绍一下客人。”
贝尔德有点别扭，只看了安娜一眼又转头。
他指着黑发女人说：“这是我妈妈，克莱尔。妈妈她是……”
轮到给克莱尔介绍安娜时，贝尔德犯了难：“你叫什么？”
“安娜。”安娜从容地回答。
“妈妈她是安娜。”
“很高兴见到你安娜！你今年多大了？”
安娜对克莱尔很有好感，克莱尔每说一句话尾音都是上扬的。
“我今年十八。”安娜说完之后还不忘添上一句，“帮我向阿姨问好。”这点基础礼仪她还是知道的。
贝尔德在两人之间传话：“她说她十八岁，让我替她向你问好。”
克莱尔在对话的空档一直不停地调整自己的站姿，还是不是拨弄一下头发：“十八岁？那年纪不大啊，你……出现在这里之前发生什么了吗？”
安娜猜测这或许是在问自己“死前”发生什么了，难为这位女士，为了不伤安娜的心还特地用这么委婉地说法。
安娜只想着糊弄过去，随便编了句：“我不记得了。”
“哦。”克莱尔一直想把那缕垂在自己脸边的发丝夹到耳后，可是一直也不如她的意。
正好克莱尔看见旁边别扭的贝尔德，说道：“你看你，把我刚刚给你画的唇彩都擦坏了，我给你补一下。”
“不要！”贝尔德甩开克莱尔抚摸上自己脸颊的手，“我又不需要像你一样讨好别人！”
说完贝尔德冲进里屋，留下呆愣在原地等克莱尔，还有尴尬的安娜。
安娜站起身，看着克莱尔脸上有泪珠滑落。
她取出手帕，伸手，想要为克莱尔擦去眼泪。
却发现自己真的触碰到了克莱尔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