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二皮脸,好好的武生不做,倒上这讨赏来了?”
宋妙理嗤笑出声,脸上的表情比格桑还冷。
在宋妙理的印象里,格桑还是那个提到爹娘就要红眼圈的爱哭鬼。
他是见过格桑哭的。
那日宋妙理被阿母留在宫中与格桑作伴,半夜睡得正香却被格桑踢醒了。
正待发怒却见小小一个孩子缩成团,脸憋得通红,满脸是泪,魇着了似地用气声喊着耶耶阿娘。
宋妙理自生下来就是爹娘千娇万宠着长大的,看着格桑那副与平日里一贯的乖巧完全不同的样子,他的气全泄了。
想到自己面前这个小不点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他内心酸涩起来,鼻子也酸。
宋妙理原本要推搡格桑的手改成了轻拍,他学着阿母的样子,将格桑搂进怀里,别扭地哄着,直到他安然入睡。
今日居然有人上赶着来讨要老郡王的遗物。
宋妙理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格桑,幼时的小可怜如今已经成为长身玉立的翩翩儿郎。
正逢日头西沉,漫天霞光印在格桑面庞,在他的眼尾印下一抹淡红。
宋妙理攥紧了拳头,他总疑心这厮在憋着。
就算现在没被气哭,一会万一输了也铁定是要哭鼻子的。
凭着儿时的情谊,他决计不会叫旁人有胆子当着他的面算计格桑。
宋妙理忽地举起角弓对准不远处的那伙子武生,右手是预备搭箭上弦的动作。
众武生愣在原地,显然是没想到只是一言不合对面就摆出要干仗的架势。
方才出言的刘望庭也不是个孬的,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同伴,径直走到格桑面前拱手行礼。
“在下不过是久仰格将军大名,不忍宝刀蒙尘罢了。若是小郡王实在舍不得也就算了,刘某断不会强人所难。”
“只是我不过是与小郡王提一嘴玩笑话,又何劳宋郎君大怒?”
刘望庭语气温和,但话里句句带刺。他抬起脸笑着赔罪,狭长的眼睛弯起,却是压不下的玩世不恭。
“我看你是讨打!”
宋妙理面色愈发难看,谢茂星边骂边用力按下宋妙理的手。
格桑直视刘望庭,虽身量还没赶上对方,但气场却未落下风,他似笑非笑:“彩头?”
“你也配。”
刘望庭闻言眉眼拉平,面上笑意全无,他不自觉握着拳上前两步。
见此,邵岩狠狠瞪了一眼李高阳,拉下脸子:“你带的人,什么东西?”
李高阳也急了:“望庭浑说什么,这么贵重的物品必然不能做彩头,我看你是昏头了!”
“要说彩头,我看那匹马就不错。”
“想得美,马也不给!”周策勋气得牙痒痒,“滚滚滚,什么武生,一伙子流氓土匪!”
国子监的□□师板着脸喝止双方的叫骂,这些血气方刚的儿郎,他是看一眼也头痛,比试更是容易挑惹事端。
他正要宣布作罢,武学的教习丁师傅却不依了。
身强体健的丁老头兴头正高,他捋着白须放声大笑:“既要比大家就放开了比,师傅我有彩头。”
他抚掌唤侍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宝贝。
“这可是我的珍藏,在树下埋了足足十五年的烈酒,虽比不得格将军的宝刀,倒也不会亏了你们。”
听到有好酒喝,方才还沉着脸的林引鹤立时双眼放光。
他的胳膊缠上格桑脖颈,激动地叫嚷:“好!阿桑快些赢了他,好分我一杯酒尝尝!”
“喂,林小二你个没皮没脸的,怎不自己去赢?”谢茂星顶着宋妙理有意无意的目光,将林引鹤从格桑身上一把扯下来。
“我向来只动口不动手,哪像我们阿桑文武双全!”林引鹤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
“不过具体怎么个比法?不会是要用上这个大家伙吧?”
周策勋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三弓床弩上,一时有些犹豫。
京卫武学的这伙子人应当对弓弩有些了解,可他们确是实打实的头回见。
“不必。”
丁教习上下抛掷着三枚铜钱,“谁若能将这三枚铜钱钉在靶心,谁便是胜者。”
“你这不是为难人吗丁老头,我看你也是舍不得你的酒。”
郑瑜皱眉质疑,射中靶心本就不易,更别说要串上三枚铜钱,怕是这满场子的人没一个能做到的。
话音未落,□□师无奈抛起被塞进他手心里的三枚铜钱。
丁教习屏息凝神,一拉一放间,手中的箭矢便将铜钱串起,在破空声中稳稳扎进靶心。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铜钱相互撞击着贴上了红心,那只箭的箭羽仍在微微颤动。
“好!”李高阳不由自主击掌喝彩,邵岩也翻身下马目露惊诧。
丁教习露的这一手倒叫在场的人都心服口服。
“怎么样?小郡王和刘家小子,你们谁先?”
丁教习取回铜钱,又开始有规律的抛掷。
“我先。”
刘望庭往前一站,昂首挺胸,看上去颇为自信,笑里带着狂妄之意。
他自小习武,虽在射艺上马马虎虎,没有那百步穿杨的功夫,倒也能过得去。若是他做不到,这文文弱弱的小郡王更不可能射中了。
“小郡王可瞧好了,我先给您打个样,一会可别再脱靶了。”
刘望庭调笑完格桑,接过弓箭,蓄力挽弓。
“这厮真是没脸没皮。”林引鹤双手抱胸,冷眼看刘望庭表现。
箭矢离弦时带起尖啸,与两枚铜钱失之交臂,载着仅剩的一枚铜钱射向靶心。
观战的武生齐齐叫好,大嗓门此起彼伏,一时间靶场竟比闹市还嘈杂。
郑瑜揽着刘望庭的肩膀,兴奋地捶他胸口,“小三子,这箭射得不孬啊!”
正巧赶上下学,来往的监生也在此处凑起热闹来,靶场上围满了人,围观的监生冷脸看着武生欢呼,时不时掩面私语。
“武夫就是武夫,粗鄙不堪。”
“不过射箭罢了,瞧把他们得意的。”
“就算赢了又有什么所谓,这伙子吃干饭的上了战场又是不中用的样。”
胤朝的文武之争最是尖锐,文臣武将之间向来水火不容,连带着武学生和国子监学子也互相看不顺眼,常有口角摩擦。
眼下边境战事吃紧,驻扎北境的军队屡吃败仗,更是激化了文武矛盾。
宋妙理眉头紧皱,他的眼神冷嗖嗖扫过一圈人,薄唇上下一合吐出两个字:“噤声。”
格桑倒没受周围嘈杂声响的干扰,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学武一道上很有些天赋,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倒也不怵比试一场。
左右不是拿他耶耶的苗刀做彩头,他也算松了口气没甚负担。
便是真输了也不丢人,技不如人勤加练习就是了。
他淡定拉弓上箭,眼睛专注地盯着丁教习的手。
他的动态视力很好,丁教习抛出的铜钱被他迅速捕捉到,箭矢携风穿过第一枚铜钱,却依旧与第二、三枚铜钱险险错开,随后带着不可挡的势头削下前一只箭矢的半边尾羽,定定扎进箭靶。
侍从上前一看,竟是射进了比前一箭更中心的位置。
“习武忌骄忌躁。”
丁教习与面容僵硬,隐隐不服气的刘望庭擦肩而过,只留下一句耳语。
他转头拍拍格桑肩膀:“好小子,虽然只中了一枚,也算你赢了,老夫的酒便宜你了。”
林引鹤还没看清箭矢的去向就早早嚎了一嗓子,和谢茂星一道为格桑欢呼造势,瞧着比那伙武生还激动些。
宋妙理默默与他们拉远了距离。
邵岩只看到箭削掉前一箭的尾羽就笑开了:“阿桑赢了。”
格桑捻了捻发麻的指尖,抱着坛酒站在同伴中间,虽面容沉静,但眼里实有笑意流转,嘴角也微微勾起,一股子掩不住的兴奋。
“恭喜阿桑,好箭法。”
有人凑近了低语,阴影罩在格桑半边脸,他侧过头,竟是廖序怀。
“谢谢序怀哥哥。”
廖序怀在人群中还是那样显眼,他对着格桑勾唇一笑,眉眼舒展,隐隐万般风流。
谢茂星瞧见他更跳脱了,缠着他一通夸奖格桑方才的英姿,惹得格桑脸上隐隐泛红。
宋妙理也靠近了,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廖序怀,一副乖觉的样子。
几人吵吵闹闹间便约着一处去醉仙楼吃酒。
还没等入座,林引鹤就迫不及待开了那坛宝贝酒,挨个分着品尝。酒确实是好酒,开盖即有醇香扑鼻,闻了一鼻子酒香竟也让人隐隐有入醉的势头。
配着一桌子好菜,林引鹤这个酒蒙子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喋喋不休地嚷着如何品酒如何做出最好吃的八宝饭,说着说着话头还拐到了南地的漂亮姑娘上。
邵岩听不下去了,他捡起一筷子狮子头就往林引鹤嘴里塞,好叫美食堵住这位大舌头的嘴。
格桑几杯酒下肚仍然面色不改,只是两颊微微泛红。
谢茂星见他无甚反应,又给他倒了几杯,只是格桑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倒酒的速度竟赶不上他喝的了。
见酒杯空空,格桑皱眉,嘴里念念有词。
廖序怀凑近了一听,翻来倒去就是一句“满上”。
他扭过格桑的脸,见他眼睛清亮却饱含水意,只是目光痴痴,红唇不自觉微张,鼻子也微微皱起。
原来早就醉了。
廖序怀怔了怔,手上动作依旧,皮肤上传来的湿意将他唤过神。
格桑被他卡着下巴不能动弹,竟然伸了小截舌头滑过他的虎口,又连呸三下,最后仍不得解脱,又张嘴欲咬,他的虎牙已经嗑到廖序怀大拇指指关节了。
廖序怀鬼使神差之下竟将径直手指送进格桑口中。
格桑也不推拒,拿他的手指当磨牙棒,上下牙一起磨,激得他浑身过电一般,被咬的地方泛起针扎一样的刺痛,又迟迟舍不得抽手。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