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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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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肆约赶到时,病房里已是一片混乱。

男人的吼声,女人的哭声,身边人的劝阻,东西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一切都支离破碎。

忍着胸口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痛,龚肆约一闭眼便硬闯了进去。

“龚天卓!你干什么?”龚肆约冲进人群,二话不说地勒住了一个男人的脖子。

“儿子,快把他弄走!”女人瘫倒在病床上急促喘息。

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相比较而言,龚肆约现在更想掐死龚天卓这个人渣。

“你个逆子,放开老子!”龚天卓拳打脚踢。

身边的玻璃瓶被龚肆约拎起,狠敲在桌角,一声巨响,玻璃四散而飞,他持着剩余的部分,尖锐的部分直指龚天卓的大动脉。

“要么滚,要么就死!”他恼怒得发抖,胸腔剧烈起伏,似乎下一刻就会窒息而亡。

“你敢!”龚天卓火冒三丈,却始终不敢再动。

“你看我敢不敢。”龚肆约青筋暴起,突如其来的吼声压过了他的声音。

身边胆大的人过来劝架,龚肆约见龚天卓不敢跟他叫板,恐吓般将玻璃瓶扔在地上。

“别再过来找我妈的事。”龚肆约指着门外,“现在就走,我看着你走!”

龚天卓被吼怕了,嘴里骂着些腌臜话出了病房。

直到出了医院,龚肆约目送着他爸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敢松口气。

他其实早料到这一幕会上演,只不过没想过这么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

回到和千任分别的地方,千任仍站在那里等他。

龚肆约突然觉得他像只小狗,还是特别听话的那种,只不过,这种乖顺或许只是表象。

“那是?”千任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

“都看到了?”龚肆约强挤出微笑,“我爸,也是个傻逼。”

千任静静看着他,喉结滑动,最终也没说出什么。

“走吧,回去。”龚肆约说完就一个人默默走在前面。

“没吃饭吧?”龚肆约回头看着身后拖沓的人,“请你吃个饭。”

正好缓解一下尴尬,也顺便不让这只流浪的小狗饿死在街头。

“不吃。”流浪狗板着脸拒绝。

真别扭,跟只浑身带刺的刺猬没什么两样。

“真要去流浪?”龚肆约停下步子,“你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他走到千任面前,逼着少年后退。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已经让龚肆约失去了耐心。

“才不是。”千任讪然摇头。

“吃了东西再去流浪。”龚肆约钻进牛角尖,一定要争个高下,“吃完了没人管你。”

千任禁了声,龚肆约索性当作他是同意了。

坞城本就人烟稀少,他们所处的地方更是县城中的县城,再加上阴沉天气作怪,街边几乎没几家开着门的饭店。

龚肆约正愁去哪觅食,千任就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便利店里随便买点吧。”

抬头打量一眼便利店的门头后龚肆约点了点头,跟着千任进了店。

千任速度极快地挑好几样吃的后就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黑着脸站在龚肆约身边。

怪瘆人的。

“能笑笑吗?”龚肆约结完账拿着东西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

千任听话地跟过来,却依旧面无表情。

“心情不好?”龚肆约明知故问,“我也心情不好。”

他看见千任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我刚跟人打完架也没像你这样啊,跟蔫了一样。”龚肆约摇摇头,然后咬了口烤肠。

千任先是震惊地看着他,随后也吃起来,“我没你那么心大。”

“看出来了,打我那件事都过去几天了,你还天天躲着我,是有多怕我会把你怎么滴啊?”龚肆约开玩笑道。

“咱能别提这茬了吗?”千任不耐烦道。

龚肆约嘴里忙着吃东西,顾不上说话,只敷衍地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件事大概对千任打击不小,看来即使他不在意,青春期的小孩也不一定能过了这道坎。

“怎么还吃哭了?”龚肆约一转眼看见刚才还好好的人现在又流出眼泪。

明明第一次见面,千任活像个十恶不赦的混混,现在这副样子着实是龚肆约预料不到的,果然,人都活在反差中。

“我没哭,辣的。”千任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刻意转过头,大概是不想让龚肆约看见他的窘状。

“究竟有多大事啊?”龚肆约拍拍他的肩膀,“不就是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吗?你爸都打你了,你还为了他抹眼泪?”

“别说了,你再说我真要哭了。”千任晃了晃身子,离龚肆约远了些。

安慰似乎是心情低落时最好的催泪剂,龚肆约识相闭了嘴,千任竟然就真的憋住了眼泪。

他不哭了,天空却流起泪。

起初只是几滴稀碎的雨点,后来就迅速发展成了倾泻而下的暴雨,坞城说变就变的天气让整片天空都笼罩上了不可透光的昏暗。

迅速吃完,他彻底不想哭了,脑中思索着一会儿自己的归宿。

这样的大雨天,能去哪呢?

“还去流浪吗?”龚肆约问。

千任自己也不知道,家不能回,程渊的店也没开张,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去处。要是天晴,狠狠心在街上游荡一晚上也就算了,但现在这天气,没准天不亮就要打电话叫人来街上收尸了。

他一声不吭,身边的龚肆约也不说话。气氛凝固,千任不知所措。

“我去天上飘着吧。”千任咬咬牙打破沉寂。

说完,他就转身走向店门。

再和龚肆约死寂地对峙下去,他真的要疯了。

脚迈出门槛的瞬间,右手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拉住,千任回眸看着龚肆约,那人神色里似乎带着几分不满。

“你是不把我当人吗?”龚肆约冷着声音问,“你但凡说一句,我都能帮你想办法。”

千任僵住了,龚老师和想象中的不同。起初他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偷”,后来变成了他的数学老师,只不过印象在千任心中一直平平淡淡,但现在,心里的某些东西似乎变了。

龚肆约是要帮他吗?

“我……”千任犹豫着,“能去你家吗?”

鬼使神差地说出口,千任很快就后悔了。他怕自己误解了龚肆约的意思,他怕那人会一盆冷水泼在自己身上。

心中那股温暖的洪流在一瞬间被冲灭,转瞬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冰。

他越发心慌,龚肆约转身走进货架间,千任以为他要离开了!

但没有,龚肆约买了把雨伞站在他面前,“早说不就好了。”

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千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龚肆约真的要收留他。

算是意外之喜,毕竟,他从未想过被自己伤害的人有一天会拉他一把。

做梦一般。

雨依旧下着,两人并肩走,一把伞遮不住暴雨,衣服不可避免地沾湿。

千任顾不得肩膀上已然湿透一片,他至今都在恍惚中无法自拔。

他在这座不值一提的小县城找到了一个新的归宿!即使那只是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雨幕中,千任淡淡抿住唇。

龚肆约家不远,也在十四大街,这条再普通不过的街巷不长,一眼便看得见尽头,街边几棵屹立不倒的松树在风雨中飘摇。

千任顿觉感慨,他生长在这里,以后大概也离不开这里。但他视线划过龚肆约清瘦的身影,忍不住用手摩挲颈前的项链,久违又熟悉……

走过老久积灰的楼梯来到顶层,龚肆约生疏地开门,随即转头对他道:“进吧,先换鞋。”

换好鞋走进去,大概是东西少,房内意外的整洁,千任有些不敢落脚。

“进去啊。”龚肆约推了推他的肩,“站在门口干嘛?”

千任向里挪了一步,他像只失去了思想的提线木偶,龚肆约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要洗澡吗?一身都湿透了。”龚肆约放下钥匙,倒了杯水。

千任行尸走肉般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不过你那伤口能碰水吗?”龚肆约回头无奈地看着他。

“我注意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千任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背。

接过龚肆约递来的浴巾,千任便迅速将自己关进卫生间,脱衣服、放水……人都被水淋湿后他才想起没有衣服可换的问题。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厕所半透明的门前,刚想开口叫一声“龚老师”就听见门被人敲响。

“你是不是没有换的衣服?”龚肆约问。

“没有。”千任尴尬地扣了扣手指。

“开门,我给你身我的。”龚肆约拽了下门把手,“你应该能穿上吧。”

千任有些别扭,于是以一个极其奇怪的姿势开了门,从龚肆约的视角看,大概只能看到他一只胳膊。

“这么害羞?”龚肆约把衣服递给他,打趣道,“别拧着了,不看你。”

“才没有。”千任反驳,赶紧接过衣服又气急败坏地关了门。

他红着脸翻了翻那堆龚肆约的衣服,没有内裤,不过也罢,今天也不是非换不可。

他刚拿起自己换下去的内裤,又听见龚肆约在外面冲他大喊:“是不是没给你内裤?等着昂,我给你找条新的。”

他只愣了片刻,就又一次听见敲门声。

他再次将门打开一点缝隙,两根指头夹着龚肆约手上那条内裤的边缘,一使劲便将其拉了进来。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千任却总觉得四处别扭。

刻意用冷水冲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燥热之火才一丝丝褪去。

他皱着眉换好了衣服,又在泛上朦胧雾气的镜前照了片刻,这才不大自然地出了卫生间。

龚肆约的衣服穿在千任身上终究还是有些大,不过也不算夸张得过分。

那人打量他两眼后冲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紧接着,走进一旁的卧室,千任拘束地跟在他身后。

“要不,你今晚跟我一起睡?”龚肆约指了指床,笑看着他,“另一个卧室里倒是有床,就是褥子床单都没弄好,挺麻烦的。”

“我……”千任犹豫着没回答。

其实无所谓,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再正常不过,千任压掉心里那些无需有的担忧后点了点头。

“你就在这睡吧,我去洗澡,给我留个空就行了。”龚肆约说完转头走了。

千任盯着他消失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那张床,咬着唇躺了下去。

床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捏了捏被角,心脏跳得极快。

他刻意躺进靠墙的一侧,又将脸朝向墙,像只蚕蛹般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又挤在墙角——这是他睡觉时一贯喜欢的姿势。

他本想在龚肆约回来之前就睡着,但奈何一想到那人的脸就莫名清醒,十几分钟过去了依旧毫无睡意。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龚肆约才带着一身水汽回了房间,他静悄悄的,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床。

千任没睡着,听着那人细碎的声响,莫名有些紧张随龚肆约一同到来的还有沐浴露浓郁的香气,气味充斥在千任鼻腔,他突然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还没睡?”龚肆约平躺下来,“把被子给我点,都被你一个人卷走了。”

千任弹动了一下身体,把被子匀出来一半盖在龚肆约身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他依旧盯着墙看。

“猜的。”龚肆约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嗯……”千任讪然应声。

“心情不好?”龚肆约明知故问。

千任放松了些身体,哑着声音道:“很差,我猜你也好不到哪去。”

“算了,别想了。”龚肆约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又轻轻搂了搂,“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龚肆约对他说的第一句正经话,千任不确定他是在开导他还是在说自己,但他突然意识到,两个被郁闷包裹的人也可以相互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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