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听在杨万缕耳中像是嚣张的嘲笑。
明明,就差这几步,就差这几步!!
那双极浅的冰蓝眼珠迅速爬满了细密的鲜红血丝,他恨不能活撕了这个多事的江妄!
却还要听她在这里阴阳怪气……
可惜他无用,连现在维持人形都是勉强,就算拼尽全力一击过去,也不过是给江妄挠挠痒痒。
“我何时逼过你啊。”对面白衣翻飞的女子轻叹一声,“是你自己在逼自己。”
堂堂雪境法相的树灵,本该是雪神座下第一护法。他非人,非妖,不是世间所有凡俗物种,与众神一样,是天道规则的实体化表现。
可就是这样的身份,他却为了一己之私打破平衡屠戮无辜。根本,是罪无可恕。
就算江妄不拦他,他最终也逃不过被规则反噬的结局,又哪里能真的逍遥自在?还要累得雪神归元一起受罚。
江妄虽不清楚具体,但她知道,归元本就是被规则惩罚才困守雪境,若真被这蠢树连带,还不知道要怎样……
这桩因果生在南界,就一定要在南界了了。
……
啪嗒,一滴极冰凉的水自空中滴落,点在杨万缕头顶。
杨万缕似有所感,抬头向空中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回看向对面的江妄。
那女鬼墨发半披,与轻纱白裙搅在江风里,飘然恍若神女,可她那一身阴冷鬼气,却浓重得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她明明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唇角含笑,眉目温善,杨万缕却觉得好像有无尽的悲意与疯狂压在她身上。
突然间,他从很久很久之前的回忆里翻出来了些许画面。
那是一个总是穿着黑锦劲装的女子,她的肩侧总是高悬着一把银月弯刀。她总是双眸弯弯地笑着,总是喜欢在风雪吹不到的地方痛饮烈酒。
杨万缕从未见过她穿别的颜色的衣裳,永远都是黑色,在那个白得过分的场景里,总是那样的醒目。
可也不只是因为黑衣的缘故的。
“因为那个人的灵魂绚烂热烈,足以透过皮囊穿过风雪被人瞧见,胜过世间万种色彩。”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归元神尊说这句话时的温柔神情。
……
此刻江妄那张脸,与往昔没有丝毫的分别,还是那样清丽无双。她还是喜欢双眸弯弯地说着玩笑话……
杨万缕却惊觉恍如隔世。
不过也是。
他们雪境中相识的那段日子,好像确实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真的过了好几辈子一样。
那时,他尚且不算生了灵智,更无法化作人形,只是一颗银色巨树。
而江妄则是寒星门主,万人尊崇的江北仙姬。
如今相见,他已是满身烧伤与杀孽的杨万缕,而江妄更是肉身死去,成了南界鬼王。
……
她说是他在逼自己,他听懂了。
规则束缚无时不扰得他命魂不宁。这些年,每添一笔人命因果,他都万般痛苦加身,生不如死。
是他违背天道规则,一直逼着自己对抗本性去疯狂嗜血。
是他……对不起归元神尊。
连片的卷云粘在晦暗的天幕上,紫色雷电翻滚其中,发出震荡魂灵的爆破声。啪嗒,啪嗒,啪嗒,又是几滴冰凉的水珠滴落。
下雨了……
杨万缕那一身本是银灰色的法袍已不见半点光泽,远看去好像和那片灰黑的天融为一体。
他可能快不行了。
也许根本用不着江妄做些什么,就能看这凶手自食恶果了。
而那几乎只剩一息的人,却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般伸出一只已经被烧得糊在一起的“手”,试图触碰空中缓慢滴落的雨。
冰凉的水珠打在他红紫色的畸形指尖,杨万缕竟觉得有一阵清凉舒缓的水流顺着他的指尖,缓缓地渗入他的灵脉之中。那股清凉一点点流遍他的四肢百骸,浸润着他灼痛的丹田,最后盘踞灵台久久不息。
一瞬清醒,他只觉好似全身残破枝叶已经重生再长,实实在在脱胎换骨了一番。
江妄眼看着对面奇丑无比的男人,他满身红紫色的皮肤崩开,那些难以修复的狰狞伤疤接连隆起然后脱落,畸形的指骨嘎吱嘎吱重新归位。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杨万缕满身伤痕洗去,已长出新鲜的白净皮肉来。
的确是下雨了,许是冥紫江起阵带来的气候变化。
但落在杨万缕身上那几滴很凉很凉的,如冰似雪的水珠,却不是凡雨。
江妄抬起头看向天际,阴云依旧,冷雨无声,啪,一道碗口粗的紫色光电闪过,江妄眼睛几乎被闪瞎了。
归元,你真是……
为这逆子操碎了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