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一整夜,破晓才见阳光。玻璃窗上挂着水珠,摇摇晃晃吹到远方。
姬煜翔起了个大早,掰着指头等白皓月起床挑衣服。
白皓月为他选了件素净的短袖和宽松的牛仔长裤,脚上配了双同色德训鞋。自己则挑了件纯白色短西装。
姬煜翔捏住衣角,嫌弃地丢到一边:“这可是你的毕业舞会啊,也太不正式了吧。”
白皓月蹙眉道:“我怕你穿西装不舒服。”
姬煜翔倒在沙发上:“这种时刻一辈子能有几次,把我捆成粽子我也乐意。”
白皓月小鹿般的眼睛闪烁了两下,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崭新的纯黑色西装。姬煜翔试着套上,剪裁完美,看得出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姬煜翔笑言:“刚刚还装模作样的。”
“这是姐姐给你定的。”
姬煜翔疑惑:“她怎么知道我要用?”
“她每年都准备。”
“我怎么没听说过?”
姬煜翔胸口有些闷,他系上领带,对着镜子摆出一张笑脸。回头问白皓月:“好看吗?”
白皓月点点头。
黑牌林肯早已等候多时,姬煜翔与白皓月紧赶慢赶上了车。
他们今天的行程很紧,先去吃个午饭,再去做头发,几番折腾下来已到了晚上。
姬煜翔倚着车窗,熟悉的街景匆匆略过,没想到一年竟如此快的结束了。
“今晚要代表学生发言。”白皓月从身后掏出一枚胸针,送到姬煜翔手中:“帮我戴上。”
姬煜翔胸口一热,脖子也随之红了,他轻咳了两声,躬下身子,为他抚去衬衣上的褶皱,将胸针别在学生会副主席胸口。
白皓月用指腹戳了戳弯月的尖角,小声说:“我发言的时候,你不能打瞌睡。”
姬煜翔扁着嘴:“那你说短点儿。”
还不到时间,一中校门口已豪车云集,各家公子小姐换上礼服竟都有了几分精英像。
毕业舞会在大礼堂举行,不仅邀请了国际部毕业生,还采取bonus one的形式,允许每位毕业生邀一位亲友入场。
白皓月提前去后台准备发言,姬煜翔是跟他来的,比别人早入场,百无聊赖地靠着餐桌,拍了几条小视频发到群里,于鹏和常启停立刻捧场,三个人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突然,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姬煜翔猛地回头,邵厉正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进来的?”姬煜翔一脸疑惑:“别和我说你是聂丞枫的bonus one。”
邵厉下巴高扬:“不行吗?”
姬煜翔惊愕道:“他爸妈不来吗?”
邵厉得意地插起腰:“看出谁重要来了吧。”
外场逐渐聚满了人,互相打着招呼。
名气大的国际学校往往人际关系复杂,很多学生还没入校已经在父母的饭局上打过照面。今天逮到机会,平时能见到着、见不着的欢聚一堂,从下车就开始寒暄。
姬煜翔和邵厉的桌子在会场里侧,靠近窗子,暂时听不见太多噪音。俩人一人一部手机,明明面对着面,却用群聊交流。逐渐有人入场,坐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俩人倒是极默契得头也不抬。
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隔壁几张桌子也窃窃私语。
姬煜翔被吵得心烦,屏幕一关,邵厉瞄了他一眼,两人齐刷刷往入口看。
白皓瑾踩着红底高跟鞋,一副黑超搭配白西装,走路带风。
场内光源稀疏,她摘掉黑超别在领口,甩了甩浓发,清冷的眼、高挺的鼻梁,一路不与人打招呼,冰雕似的美人。
她环视一圈,径直走向姬煜翔,极自然地坐下。
姬煜翔坐在她身边,反倒有些不自然:“妈,你怎么来了?”
白皓瑾打量着他:“又惹事儿了?这么害怕。”
姬煜翔急忙道:“哪敢啊!”
邵厉在一旁憋笑,姬煜翔瞪了他一眼,在餐桌下给了他一脚。
人进来的差不多了,他们的桌上也陆续坐满了人。
说话不方便了,姬煜翔又摸出手机刷段子。
灯光倏然暗下,国际部主任春风洋溢地上台。
姬煜翔抬眼扫了圈台下,孩子们有的埋头玩手机,有的仰头打瞌睡。
家长们比他们上心得多,时不时拍手叫好。连白皓瑾都靠着椅背,面无表情的鼓掌。
校长和教导主任相继念完冗长的演讲稿,邵厉突然从桌下踹了他一脚,姬煜翔猛然抬起头,果然是聂丞枫上台了。
每个年纪的人都有其特有的关注点,家长们见到个小孩上台,嘴上说着“看看人家孩子”,桌下已经翘起了二郎腿。
而学生们根本不用爸妈说,光听到他的名字已经撂下手机,尤其是女孩子。
姬煜翔咬牙咒骂着邵厉害他找不到刚刚那条段子了。反被对方倒打一耙,狠狠瞪了回来:“好好听着。”
姬煜翔无奈,举着叉子发愣,余光一扫,正巧望见幕帘里的白皓月。
从姬煜翔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手里的演讲稿和露出一半的身子,他时而低头看一眼稿,扫一眼立刻盯着天花板小声念叨。
Anderson & Sheppard的纯白bespoke,衬衫是适合春夏的薄料子。贴身的剪裁削弱了清瘦感,藏在幕布里更显挺拔。
白皓瑾敲了敲他的大腿,紧皱着眉头,说:“我说什么来着,定西装还是得请萨维尔的裁缝,你看看你这肩都快到脖子上了,哪有小月的好看。”
姬煜翔恍然回神,眨巴着眼睛:“我觉得够合身了。再说要不是这种场合,我一辈子也不穿这破东西。”
脚踝被狠狠踢了一脚,白皓瑾剜了他一眼:“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识货的。”
她叹了口气:“算了,等衣服做出来,你又长个了。”她掐了把姬煜翔的大腿,“你等大学毕业了,必须去趟伦敦做套像样的衣服。”
姬煜翔龇着牙求饶:“成成成,有人看着呢!”
白皓瑾环顾四周,悻悻然松开姬煜翔,重新戴上黑超。
前面主任和校长讲话严重超时,聂丞枫只讲了两三分钟,为后面的人留足时间。
“后面的人”款步上台,定在舞台中央,左手握住麦克风,袒露出左胸前的胸针,向台下望去。
学校的每次大型活动都会摄影留存,摄影师杵在摄像机后,扯了一嗓子:“看镜头。”
白皓月冲他笑了一下,目光还是不由的落到摄像机外,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一会儿,他似乎找到了,冲会场里侧微微一笑,娓娓讲述起自己在学校三年的成长。
他们的距离太远,只能看到白皓月微微侧过来的头,而那角度又太细微,不能确定是否侧向他们。
姬煜翔斜眼瞥向母亲,白皓瑾挺直了腰杆,将食指偷偷探进黑超里,擦拭着眼角。
姬煜翔给母亲递了张纸巾,白皓瑾转过头,黑超遮住了她的眼睛。
姬煜翔想安慰安慰她,却又无从开口,只得又递了一盒纸巾。
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自从和白皓月在一起,他就对家和母亲产生了抵触,有时连正常聊天都觉得别扭。
白皓月讲的也不长,好像急着下台似的匆匆鞠躬作别,留下台下一片唏嘘。
“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呀。”
“太可惜了,本来还想着他和会长都去bos,我也去,以后还能见到呢。”
“是啊,人家留在国内了,少说四年都见不着喽。”
隔壁桌的几个女生大声八卦,听得姬煜翔瞄了白皓瑾好几次。
好在“太后”不在意这些,与刚下台的校长隔桌攀谈。
“感谢校长的邀请,让我们一家子都没错过小月的毕业礼。”
校长是位奔六的中年男人,说他是中年男人是因为他长得不显老,发量却已经“见顶”,还总爱以中年男人自居,让人分不清他是自嘲还是自夸。
“哪里的话,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白皓瑾摘下墨镜,与校长握了握手:“多亏有您这样为孩子着想的教育工作者,小月才能顺利去普通班高考,不瞒您说,我一直想让他留在国内的。”
中年男人捧着圆肚腩大笑,又觉得有些失态,捂住半边嘴说:“还没祝贺白同学光荣毕业,我晚上定了个餐厅,不知您二位可否赏光。”说着,他突然想起旁边坐着的姬煜翔,轻咳了一声:“小翔要是没事的话,也一起来吧。”
姬煜翔最烦这种场合,但白家兄妹都去,自己也没理由推脱。
他转头冲邵厉小声嘟囔:“我要先走了,待会儿的舞会就不参加了。”
邵厉切着牛排,头也没抬,懒洋洋地说:“小心点儿,别让中年男人看出来。”
姬煜翔心头一紧,尴尬地应付了两声。
白皓瑾和中年男人先行一步,让姬煜翔留下来等白皓月。
其实他们不走也来得及,因为不到五分钟,白皓月就和聂丞枫一块从后台出来了,手里还捧着几束花。
邵厉立刻起身站到两人中间。
聂丞枫无奈地笑了笑,纵容他耍无赖。
姬煜翔也走上前,与白皓月耳语了几句,一同与另外两人告别。
临走前,聂丞枫叫住白皓月,好像在聊什么直播、项目的话题。姬煜翔听不懂,见两人不说了,急匆匆将人带走。
晚宴在CBD的五星级酒店,中年男人花不起这个钱,肯定是白皓瑾定的。
白皓月和姬煜翔先回公寓换掉领带和鞋,连赶两场宴会,二人都疲惫不堪。
白皓月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姬煜翔撑着身子帮他揉太阳穴,手肘戳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低头看了一眼,慢吞吞地说:“要不你还是把胸针摘了吧。”
白皓月掀起眼皮,垂眼看了胸针一会儿,淡淡地说:“摘下来领口会有压痕。”
姬煜翔想起邵厉的话:“那要是被人问起来……”
白皓月抬眸,眼神复杂:“你就这么害怕?”
姬煜翔心里一梗,久久说不出话。
白皓月抿着嘴唇,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在姬煜翔脸上,末了笑了一声:“外甥送我的生日礼物怎么不能戴了?”
姬煜翔喉头酸涩,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只觉得有一根丝缠在心上,怎么动都别扭。
白皓月什么都没说,顺了顺他的刘海儿,下车时还帮他推车门。
校长和白皓瑾也刚到不久,见到他们进来热络的招呼。
“小月,坐我边上来。”
白皓月听话地坐到白皓瑾旁边,姬煜翔坐到白皓瑾另一边,校长坐在对面,手肘杵在桌子上,双手叠在下巴前。
“小月真是我们一中之光,成绩好、又懂事,不知道家里怎么培养的。”
白皓瑾脸上堆着笑:“我们哪会培养,还是一中的教育好。”
姬煜翔感觉他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后腮帮都要咬碎了。
中年男人:“哈哈哈哈哈哈,以前还能听听,现在不行啦。”
白皓瑾:“哦?校长谦虚了。”
中年男人瞄了眼白皓瑾,苦笑道:“为了办这个国际部,普通部的老师一直有怨言,说国际部活动多,经常跑到普通部去,耽误人家学习。”
说着,他怒拍了一下大腿:“我就说了,不可能!我们国际部的学生都是好孩子。他们不听,非要找我来闹,我也没办法。”
白皓瑾本来攥着的手忽而松了,语气也比刚刚放松:“普通部的老师们也是出于好心,或者您看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
校长立刻掏出惯用的油腻的笑:“不瞒您说,我们这个年纪的男人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能相信科技,我已经找了施工队,给楼道、走廊,甚至每个班都装上摄像头,以后出了事,不就知道是谁的责任了吗?”
姬煜翔:“……”
这两件事能被他联系到一起,还真是有点本事。
白皓瑾双手一合,笑道:“你说这不是巧了吗,我们公司刚采购了一批摄像头,还剩不少,留着也占仓库,不如做做好事。”
校长连连推脱:“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白皓瑾瞥向姬煜翔:“这小月是毕业了,小翔不是还在嘛。他这孩子不听话,难管的很,装几个摄像头也能盯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