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马匹被栓在了城外,西城墙的城门旁有个容纳商贩通过的窄小侧门,两旁有将士把守,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几人借机混入了辛城,隐藏在夜色中。
锦桢一路左顾右盼,片刻后锁定目标,偏头问道:“确定是这间铺子?”
锦哲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锦桢打量着眼前这间铺子,活动了一下手腕,温声道:“看着就没什么人烟,难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一会儿你动静尽量小点,别引人注目。”锦哲有些不放心地提醒着对方,“别忘了处理完后还得尽快赶去凉山。”
“平常做别的也没见你这么积极,”锦桢脚步顿了下,打了个哈哈,“行了,知道了。”
“掌柜的在吗?”
锦桢抬脚步入店内,视线扫了一圈,店里货品稀疏不说,柜台处甚至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
“诶,来咯——”
听着动静,帘后才缓步走出来一个人影,个头不高,睨了锦桢一眼,挥了挥手道:“见谅啊客官,我们已经闭店了,不待客。”
锦桢还真半点没听出来这语气中的“见谅”。
“无事,您看走眼了,我不是来买东西的,”锦桢十分和善地朝对方笑了下,“是有些事需要找你们掌柜的当面谈谈,他人在店里吗?”
这人又上下打量了锦桢一眼。
在他看来,面前这男人生得唇红齿白,半长不长的头发搭在肩头,衣袍边角松垮垮地塞在衣带内,却能看出外袍也遮不住的腰细腿长……占了这么副不错的好皮囊,在这个时间点,独身一人来找他们掌柜的,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掌柜的可是这城中楼里的常客,这老匹夫平常玩点大的都懒得避讳他们。
天都黑了,还“当面谈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谁会信呐。
他自觉自己已然看穿了事情本质,瞧向锦桢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意味。
他舔了舔嘴唇,态度立马变得柔和起来:“是是,怪我眼拙,看走眼了……只是这时候掐得不巧,掌柜的现在真不在,您可以去后面那屋里等一会儿,说不定人过会儿就回了。”
那老色鬼今晚去见楼里那群姐儿了,到时候肯定是彻夜笙歌,能回来才有鬼了。
“啊,是我来得唐突了,”锦桢伸手搭在柜台上,有意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垂眸一笑,“只不过事出紧急,还是劳驾您给带个路吧。”
——上套了。
招待的男人忍不住窃喜,正巧听闻后面屋内传来了一声大喊“坨子,干什么去了搞那么久,该你出牌了”,于是忙不迭地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引着锦桢往内走。
后屋门一开,饶是锦桢这种爱叼着烟枪到处走的老烟鬼都禁不住皱起了眉,伸手在鼻尖扇了扇味儿,指望自己能在这份避不过的烟雾缭绕里,少吸进去点又油又臭的劣烟。
“别关门了,快坐下出牌,”一名叼着根粗烟的男人见坨子迟迟没落座,抬眼朝门口望去,“怎么还带着人进来了?”
屋里只有扇未开的小窗,门一关,那股恼人的烟味更浓了。
坨子嘿嘿笑着挡在门口,指了指锦桢,言简意赅道:“上等货。”
“屁,什么上等货能轮得到我们,”坐在牌桌旁的男人往前探了探身子,等看清后,翘着的二郎腿瞬间不晃了,“草,还真他妈给你小子捡到漏了,哪儿来的好货?”
“估计是唐掌柜那孙子给记错时间了,人家自己找上门来的。”坨子反手锁上了门,“我想着哥几个一起值夜班,哪有好东□□享的道理……”
“嘿,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够哥们。”
手中的牌顿时失去了先前那偌大的吸引力,几人把牌面往桌上一扔,就要起身朝着门边靠拢。
锦桢自打进屋起就被这烟味呛得沉默不语,直到这时才终于率先走上前,一脚踩在坨子的小矮凳上。
“人都在这儿了?”
锦桢双手撑着牌桌,明明都快要被这股烟味儿熏吐了,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玩个简单的……你们不是好赌么,就猜猜你们所有人一起上的话,今夜的春宵一刻能价值多少银子好了……”
“猜中的,有奖励。”
这几个男人并未被锦桢这番有些怪异的举止给唬住,反而是仰头笑了起来。
“那老孙子果然就爱泼辣这一款的,看着就招人,带劲儿,”坐在右手边的男人率先开了口,岔开腿,抬手漫不经心地比了个数字,“我猜……值这个数。”
“错了。”
锦桢叹息一声。
他话音未落,手却已经拂过右腿侧面,像变戏法似的摸出把蝴蝶刀,在指尖翻了两下,同时抬脚踢开板凳,上前一步,另一只手自上而下握住了对方头顶的几根短毛,只待刀尖朝外,握着柄就朝对方的咽喉割去。
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抱歉,刚才忘记说了……既然有奖励,猜错了自然也有惩罚,”锦桢拎着对方的脑袋,将其轻轻放在了牌桌上,抬眼看向剩下三人。
“下一个,到谁?”
桌面上的脑袋面朝三人,瞪着眼睛,嘴巴还在微微的一开一合,像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直到几秒钟后,离其最近的半副牌面都被浸染上了血色,这番微弱的动静才逐渐停歇。
剩下几人全都被这瞬息万变的场景吓得静若寒蝉,尤其是那堵门的坨子,腿一软,险些直接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嘀嗒——
血液顺着桌面四散涌去,有几滴不堪重负地滴落在地上,清晰可闻。
“见谅,都不说话可不行,”锦桢施施然一转身,按顺序走到坐在门对面的男人面前,抖了抖蝴蝶刀上的血,问道,“那你说,值多少钱?”
那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人颤抖着,张开嘴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能憋出来,反而是下面憋出了点别的——一股腥臊味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真脏。”
锦桢皱着眉头踹飞了那人屁股下的矮凳,对方猝不及防间摔倒在地,又被他强行拽起脑袋,如法炮制地收割了人头,放上牌桌。
“真有那么难猜吗?”锦桢踩着蔓延开来的血泊,走向第三个人,“罢了……到你了,想好答案了吗?”
男人手中的粗烟早就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烟头的火光闪了闪,最终被锦桢一脚踩灭,留了截血红且斑驳的脚印。
“九百……”
男人的眼眶泛起血色,他到这时竟还能大概记起辛城头牌那号称“一夜千金”的数字,也不过也就值这个价,于是抖着手比出数,嗓音嘶哑地求饶,“你,你放过我……我可以把我的钱都给你,绝对多于这个数……”
锦桢毫无怜悯之心地摇了摇头:“还是错了。”
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脖子,锦桢这回却先往他嘴上划了一刀,皮开肉绽。
“见谅,你话太多了,我不爱听。”
这回男人甚至连痛苦的咽呜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经成为了摆在桌面上的第三颗人头。
“好看,”锦桢歪了歪头,朝着坨子扬唇一笑,面容几乎被月光照出了几分与环境割裂的明媚感,说出口的话却依然如同阎罗鬼煞,“就剩你了。”
“知道为什么你们都猜不对吗?”他有些惋惜地低头看去,用沾着血的指腹抚摸上了坨子的脸庞,语调轻柔,“因为这是买命钱,价格高昂一点才是正常的。”
“可惜你们没有人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价。”
锦桢盯着面前这个名叫“坨子”的男人,对方现在已经彻底成了一滩只会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烂泥,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只会自顾自地跪在地上作揖,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在胡言乱语。
很难想象这人几分钟前还有着副怎样高傲的嘴脸。
“跪我也没用,没用的,”锦桢突然短促地笑了几声,胸口控制不住地上下起伏着,“这笔钱如果买不到你们的命,就得用来买我的了……”
嘭——
斜后方的窗户被人一脚踹开,也不知道锦哲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面不改色地从这个几乎只有他一半宽的地方翻进来。
“好了,别发疯。”
他径直走向锦桢,以一种近乎是环抱的姿势站在对方身后,随即握住了那只轻轻颤抖着的手,用力一刀捅穿了坨子的胸口。
锦桢的低笑声戛然而止,他扭过头,直到胸口的起伏平复后才蹲下身,补了一刀,将对方的脑袋连同另外三颗一起,整整齐齐地摆放完毕。
随后,锦哲打开了反锁的屋门,靠在门边。
锦桢扯了下嘴角:“知道了,走吧,你这个没有美感的家伙。”
锦哲这才在锦桢路过他身边时漏出了一声笑。
“笑什么,”锦桢顿时停下脚步,有些神经质地闻了闻衣袖,“是我身上沾了什么味道吗?都怪那几个人太臭了,搞得我都有点想戒烟了……”
“没有,没沾上,”锦哲低头摸上锦桢的手,用手帕帮对方擦去了指尖的残留血迹,柔声说道,“但烟还是可以戒的……”
锦桢轻笑一声,伸手拽过对方的衣领,两人在巷角阴影里接了个蜻蜓点水的吻。
“你来得很及时,”锦桢松开手,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仍维持在一臂之内,“等过两炷香的时间,我们再去凉山。”
锦哲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
两炷香,也就是半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只怕是有人要趁着这个空档捷足先登了。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温言头一回找人办事,他找了我,”锦桢靠在巷里的墙上,缓缓说道,“可我为了探他口风,逼得他差点当场给自己灌出个好歹来……就为了求这么一炷香的时间。”
“……甚至还不是为他自己求的。”
锦桢说着,伸手攀上锦哲的胸口,冲对方挑了挑眉:“温言知道你一向会听我的,所以照道理,我们两个人合该一同手下留情,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直接买一送一,给这位柏二少爷两炷香的时间……”
“……他要是再做不完这些事,也就蠢得活该被烧死了,省得温言以后还忍不住为他这个废物劳心伤神。”
所谓“照道理”,照的到底是哪来的歪理……
锦哲心里这般想着,却没再多问。
他嘴皮子功夫显然没那么利索,只能道:“阁主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你不说我不说,温言更不可能说,哪里还会有第四个人知道?”锦桢笑了起来,眉眼上挑,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媚意,“况且我们本身不就是在搏命么,未来要是哪次搏输了,大不了一起死呀。”
“我总说不过你,”锦哲叹出口气,轻轻攥住了对方在他胸口和肩头四处点火的手,“别随便说这种话。”
“放心好了,我不会随便让你陪我一同犯险的。”
锦桢的手被抓住了也不老实,曲起手指在对方掌心处挠了挠,痒得锦哲瞬间泄了劲,松了手,重新放任对方掌握主动权。
他听见锦桢的声音飘散在风中,轻如呢喃。
“毕竟我可最舍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