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江葭仍有些心惊胆跳。
她握了握掌心,发觉自己满手的冷汗,顿了瞬,从袖里掏出一条帕子尽数擦了干净。
想起方才遭遇,她叹了口气。今日又如何能料到晋王会突然出现在诏狱内,如此,计划也被那人生生打断了。
不过,虽没等来父亲说明账本的具体位置,到底还是知晓了要去何处找寻。事不宜迟,她心内打定主意,今晚就回家中寻找账本。
头脑中又理了一遍思绪,将接下来要做的一切事情都安排好,她心内略微安定下来。
兀自想着,马车外骤然传来的问好声径直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葭蹙眉,伸手挑起轿帘的一角,看向外头。眼前建筑雕栏画栋,其庄重气派绝非武安侯府所能比。
既如此,此处又是何地?
瞥过晋王府三个大字时,江葭直觉从脚底窜起一股寒意,瞬间不寒而栗,恨不能立刻跳下马车,夺路而逃。可此时马车已驶入了王府,一切都晚了。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一切让她很难不往最坏处想。
感受着马车渐渐停稳,江葭阖眼,深吸一口气。
轿帷被人打起,来人恭敬道:“夫人,您唤老奴方嬷嬷便可,请出来罢。”
见她僵在当处,并无走下马车的意思,方嬷嬷逐渐沉下脸:“夫人,咱们也是奉主子的意思办事,老奴今儿就把话跟您说明白罢。既入了晋王府,您这厢就别拧着了,这马车您是不想下也得下。殿下回府之前,王府是断断不会放您出去的。”
说罢,招手示意两名粗壮仆妇将她带下来。
见那仆妇当真要冲上来将她缚走,江葭面色愈发惨白,浑身打了个寒颤,蓦地出声:“我自己会走。”
方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心想,眼前这位倒也没有上头人叮嘱得那般难办。
谁知下一刻那看着温温顺顺的小娘子就猛地站起身来,拔下发间簪子对准自己脖颈。
“现在若不放我走,你家主子回府便只能看见横尸一具!若是朝廷命妇在你们王府不明不白地死去,届时追查到你们头上,包括你家主子,谁都别想好过!”
她此举太过突然,方嬷嬷的确被她唬着了片刻。可她到底是王府老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她定定神,脸色彻底沉冷下来,寒声道:“主子早有吩咐,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若有心寻死,他回府也得见着您的尸首。您自个儿再好生衡量一番罢。”
见她闻言愣怔片刻,方嬷嬷眼疾手快,亲自上前夺了她手中发簪。站在一旁的两名仆妇本是看得呆了,见状连忙回过神来,将她缚住送往厢庑。
方嬷嬷示意另外两名仆妇看紧了她,准备转身出门时,凝神思索片刻。
主子嘴上虽说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她到底知晓,若是真让那人寻了短见,自己定当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越想越是后怕,连忙折回去,拔去她发间所有簪子钗环,以防她寻短见,嘴上还道:“夫人,老奴这厢得罪了。”
即便对方狠狠剜了自己一眼又一眼,方嬷嬷面上丝毫不惧,对另外二人厉声吩咐:“愣着作甚,还不为夫人好生梳洗一番。”
江葭闻言,面上彻底失了血色,眼看又要反抗。身旁的粗壮仆妇这回反应极迅速,合力又把她狠狠按了下去。
方嬷嬷冷眼瞥过她,见那厢终于安分下来,这才略微放下心来,走了出去。
虽说暂且将情形稳住了,想起屋里那人,她面上难掩阴翳之色。想她在贵人身边侍奉多年,从前跟着长公主,如今跟着晋王,见过反骨的,却也没见过这般拧着不从的硬茬子。
如此,怕是有的是苦头吃。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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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严大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晋王出了诏狱,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下官有一处不甚明白,方才审讯的那名要犯……具体需要哪个方面的供词呢?”
言下之意是,他们这些逼供的,需要往哪个方向去引导。
陈续宗沉思片刻,缓缓道:“当今圣上最是忌讳皇子结交外臣,本王记得,二皇子对他有知遇之恩。”
严大人心头一凛,忙道明白,不过他脚下未动:“还有一事……翰林院那位可如何是好?”
他这回问的是江奉儒。
陈续宗脚步一顿,只道:“暂且再关他几天。”
严大人应是,目送晋王上了马车,渐渐直起背来。先前他还不太明白晋王的态度,既如此说,他便好拿捏个中分寸了,看来是不必把那人逼得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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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驾华贵的马车从诏狱驶入晋王府,渐渐停了下来。
陈续宗出了马车,大步迈进院子,目光略过正点着灯的厢庑时,心情颇有些舒畅。
方嬷嬷见主子终于回了府,心下也安定不少,连忙迎上前行礼。
陈续宗微颔了首,取下身上外氅,递给一旁随从,淡声问道:“她可还安分?”
一想起那张倔强的脸,方嬷嬷面上就浮起一阵灰败之色。饶是她自己内心已消解了一会儿,再回想起那人所作所为时,仍感如鲠在喉。
语毕,又是一番长吁短叹:“亏得主子料事如神,先前就吩咐过老奴,若是那人寻死又该当如何,否则依当时的情景,老奴必然也是六神无主的……老奴起初还没太听进您的话,心想,这世上哪有如此不识趣的女人,今儿倒是见识到了。”
陈续宗闻言,倒也不甚意外,只冷笑一声,道了句“的确是个极不识趣的”,随即大步入了厢庑。
门外骤然响起的动静无疑释放了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江葭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挣脱束缚,奋力往外跑去,却被身旁二人用力地按着,丝毫动弹不得。
陈续宗缓步走到床榻旁,抬手挥退了两名仆妇,眯了眼在她素白姣美的脸庞上打量一圈,视线再往下移,是玲珑匀称的娇躯,不堪盈盈一握的纤弱细腰,极易让人生出爱怜之意。
他看着她,目光略有幽晦。
江葭此刻被他盯视着,只恨不得自己是个死的。那人的眼神实在太过赤裸直白,就好像要把她身上所着的衣裳都剥除,然后再把自己十余年来的自尊,廉耻都狠狠地践踏在脚下。
坐在这儿被人从头打量到脚,又同物件有何区别。
她心头涌上一股悲愤,正欲起身,下一刻就被人径直推入了床榻。
“镇北侯夫人?朝廷命妇?亦或是忠贞烈妇?本王应该如何称呼你。”
见她伏倒在床上,一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陈续宗脸色愈发阴沉:“你可莫要忘了,你如今的身份都是本王给你的,你又凭什么以此去压本王手下的人?”
这话同阿渝那日说过的话何其相像。回忆起当日,它便成了一把刀子,直直向她心口扎去。
“或许是本王待你太有耐心,你才会如此不知好歹。”
江葭猛地意识到什么时,他已解开盘扣,脱了外衣,欺身上了榻。
她惊慌不已,浑身发颤,哪还顾及仪态形象,连忙支手往床榻深处躲,下一秒却被他拽住脚踝拉了回去。
江葭此时心中绝望自不必多说,连忙按住他撕扯自己衣裳的手,泪珠滚落,径直砸到他手上:“殿下,万万不可,妾身今日正逢小日子。”
陈续宗动作一顿,离了床榻,眯眼俯视着她,似要从她面上寻出破绽:“哦,是吗?”
“你性子狡诈,本王可不信你。”
江葭闻言,愣怔片刻。
难不成自己还要同他证明此事?
不过很快江葭就明白,无需她证明,疑心深重的人自会亲自求证。
他伸手探入自己衣裙下摆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沿着大腿往上,所过之处激起一阵寒栗。她闭了眼,生生忍受着难堪,身子亦控制不住地发颤。
直到摸到一处凸起,他的手才顿下。她没说谎,那处的确是月事带的位置。
陈续宗收了手,直起身子,冷冷看她一眼,恰好捕捉到她面上的庆幸之色,虽然只有那一瞬间。
“还有几日?”
江葭本在飞速整理自己的衣裙,闻言愣了一瞬,一时没能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随即抬头,顺着他的眼神看到方才那位置,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瞬间心寒打颤。
简直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陈续宗不耐地又问了声:“本王问你还有几日?”
她颤声道:“七日。”
陈续宗点点头,目光落在身旁桌案上的一支金钗上。那金钗原本插在江葭发间,方才却被方嬷嬷取了下来。
他随手拿起,把玩着道:“你需时刻记住了,本王过去可以给你这一切荣华富贵,自然也可以让你一无所有。哪怕是你不愿意,也需考虑到你的家人。七日之后,应如何做,你可明白?”
江葭愣愣地看着那只金钗,金钗上有一只鸾鸟,振翅欲飞。
她其实很想说不明白,她一点都不明白。
为什么这些权贵便可以枉顾他人意愿,强行施加所谓的恩德?这又同那些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晋王如此威胁自己,甚至同她一起长大的阿弟也理所应当地将这一切认为是上位者赏赐下来的恩德。
可真的是吗?
她被无数次地质疑过,而后也反思过自己,可她最后还是很坚定地认为,不是。因为这些人从未问过她想不想,愿不愿意的问题。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枉顾自己意愿,强行施加而来的。
可是她也是个人啊,她的人生中,她的想法不应该才是最重要的么?
“凭什么不知好歹?”
“凭什么屡次三番地拒绝本王?”
不,凭什么的问题分明应该由她来问才是。她很想问问他们,你们凭什么枉顾我的意愿,随意操持我的人生,而且还坏得如此理所应当。
她嗫喏着唇,对上那人冰冷的眼神,质询的话好几次都到了嘴边,即将破口而出,到底是忍了又忍,没能出口。
若是当真说了出来,今儿这一遭能不能离开晋王府都是说不定的。
她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了明白二字,这二字却如千钧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陈续宗终究将她放了回去。
浑浑噩噩地回了武安侯府,江葭完全失了力气。
七日。
眼下除了父亲的冤案,她还得好好想想,七日之后当如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