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泉一拆手臂的绑带，就迫不及待地找李长之兑现承诺。

他带着他，奔赴庭院，拾起松软的雪花。

小院多了个丑丑的雪人，与另外两个雪人并排着，于庭中共淋飞花。

凛冬深，新年近。

沈容云找来自家弟弟，嘱咐他早些收拾行李回沈家，以免大雪冰封道路，不好赶路。

“黄叔已经传信给我，说是三日后就到竹岭来接你回去。爹娘一整年没见你，定是挂念得紧，早些回去也好让他们放心下来。还有啊，我记得前年阿姐老是写信同我提及山下同心福的蜂蜜桂花糕，想来是喜欢得紧。这是张单据，你同黄叔下山后记得去取蜂蜜桂花糕。哦，别忘了去挖后院那五坛的梅子酒……”

他絮絮叨叨了许久，忽地听到沈容泉唤了他一声。回头看他，见他犹豫片刻，才低低道：“我今年想跟你过节。”

沈容泉自幼亲人，刚被送来竹邻时，总想偷偷跑回家。

每次偷跑都被沈容云抓个正着。逃不了的他改在被窝里悄悄掉眼泪。

小孩小，挂念家，不久就病了。

沈容云自知弟弟的心事，却不能告诉他沈家内乱，爹娘把他送来这，是为了保他性命。

他哄着生病的弟弟，骗他过了年就能回家。再后来，沈家清了内乱，沈容泉才回到了沈家。

五年后，沈容泉又回到竹岭，跟着他修身养性。每逢过年才回沈家团聚。

故而新年回去，是兄弟俩默认的规矩。

沈容云定定地瞧着他，忽觉岁月匆匆，沈容泉竟都十九了。

郎儿初长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想陪着他？”

沈容泉眼神飘忽，本欲否认，却还是承认了。

“那爹娘怎么办？”

“过了年，我再回去看爹娘。”

沈容云收拾着衣物，不出声。

“哥。”沈容泉靠近道：“就这一次，我就只任性这一次。”

“哥——”

“你这般,可想过他愿不愿意？”沈容云突然问道。

沈容泉摇头，帮忙叠好衣裳，边做边道：“没关系，我愿意就够了。”

那话竟透着一厢情愿的痴傻。

沈容云一时失语。他并非想阻拦自家弟弟的真情，也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

他只是怕他碰个遍体鳞伤，又无法圆满，从而像自己的好友空觉一般心灰意冷，遁入佛门。

如今的李幼不知还能不能给沈容泉真心，又会不会给沈家带来麻烦。

沈容云想到这，才隐隐察觉李微玥送李幼来竹岭，恐怕不只是照料一段时日。

帝王当真是心思深。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放手让沈容泉一试。

“过年后立刻回家。”

“好！”

*

腊月二十，沈容泉背着箩筐下山采购年货。

水果、蜜饯、姜饼、干果、对联、窗花、灯笼、年画，一样样放进筐里。

采购了半天，沈容泉穿着厚外套，背着年货出了一身汗。

他样貌俊，出了汗也不狼狈。

去茶摊要了一碗茶，边歇边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转悠的视线停在一家售卖布料的铺子。

沈容泉付了茶钱，走进布庄。铺子人不少，大多为女子，都在为新年张罗着新衣。

各色的缎子展示于眼前，样式多的眼花缭乱，若要挑，可以挑一整日。

沈容泉在布庄仔细挑选许久，挑得六匹布料。匹匹缎子材质、色泽、纹饰上佳，付账时布庄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公子是自己留着穿还是为家里采购的？”

“买给家里人的。”没等掌柜继续问，沈容泉就报出兄长的成衣尺寸。他指着六匹中的三匹浅色缎子，“这三匹是刚才我兄长的，那三匹是……”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那日，自己在插科打诨中悄悄量了李长之的身围。

李长之平时穿的衣裳的材质虽好，但颜色过深，加之他仍未走出心结，显得人死气沉沉。

他早就想为李长之购置新的衣裳，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临近新年，正好可以送新的衣服。

他摸着光滑的缎子，默默地想：这三匹偏明艳的缎子穿在他身上定是很合适的。

“那一定是公子的心上人！”掌柜乐呵道。

沈容泉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没有否认：“是，他是我的心上人。”

“那位小姐真是幸福。”掌柜边夸边记录好两个人的尺寸，又问：“公子新年可否要去见那位小姐？”

“嗯，要见的。”

掌柜见有商机，趁机道：“那公子何不也为自己购置几套衣裳？穿着新衣去见心上人可是有好兆头的！”

“何解？”沈容泉问。

“哎哟！在我们竹岭啊，有个默认的习俗。过年穿新衣见心上人，得喜神庇护，二人会在一块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掌柜道：“我不瞒您，我与内子就是年年穿新衣，所以一直恩爱如初哇！”

沈容泉摸着缎子，低头道：“掌柜与夫人感情甚笃才恩爱如初。”

被揭穿的掌柜也不尴尬，“穿新衣不就是求个好意头嘛！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公子难道不想打扮好些，让您的心上人多喜欢您一点？”

沈容泉笑而不语，神情专注地翻看布匹的花纹样式。

掌柜见有戏，趁热翻出与那三匹类似的缎子，“我知公子眼光甚好，我也不敢糊弄您。请瞧，这三匹缎子原与那三匹缎子是配套的。我瞧了喜欢，想着私留下给自己孩儿做衣裳。但公子与小姐的情感深，我闻之忆起年少时光，自己与内子亦是如此。一时触动，便想留给公子。成套衣裳，成双成对，想必那位见了也心生欢喜。”

尽管知道布庄掌柜只是利用花言巧语来哄他多买，但他还是心动了。

成双成对，白头偕老。多么美好的寓意。

对于情窦初开的青年来说，即便知道习俗是假的，却还是渴望那点虚无缥缈的祝福，为此甘之如饴。

付完了款，布庄掌柜毕恭毕敬地送沈容泉出了门。

“客官慢走！”

“哦，对了。”沈容泉折返回到门口，在掌柜疑惑的眼神中道：“我的心上人不是什么小姐，而是同我一般的男子，你们制作衣裳时不要弄错衣服的款式了。”

他撂下这句话，也不管傻眼的掌柜，带着笑意离开布庄。

忽然，他于人群中听到布庄掌柜的呼喊，驻足侧首。一句很短的祝福语穿透集市的热闹，准确无误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在下祝公子和心上人白首不离，恩爱不疑！”

后背的箩筐早已装不下年货。沈容泉租了辆驴车，自己坐在前头，后头载着满满的年货，趁夕阳尚未沉睡，悠哉游哉地回到沈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