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因身子不适休整了一个时辰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帐外的朝臣举杯相邀,畅饮闲谈。在一干系都穿着改良的胡服,头戴配着发额的人中,最出众的还是陶嵩和孙珩行两个。
一个雍容闲雅,一个贵气逼人。一个在左边边谈笑风生,一个在右边冷眼旁观。
李幼的目光不自主地停留在陶嵩的身上,默默地看他与旁人交谈。
他个子高,说话时稍稍向前倾,眼皮子半垂,嘴角挂着微笑,聚精会神地听着别人说话。
陶嵩好像没什么架子。无论对方说的是鸡毛蒜皮还是家国大事,他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这让说话的人更加激动和兴奋。谈到尽兴之处欲揽过他的肩膀大笑,忽地揽空,那人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李幼却深知陶嵩有不大爱与生人有肢体接触的毛病,能容许别人拍肩就已经很不错了。
“陛下到!”
众人连忙参拜,李幼收回视线,就着喜宝的搀扶入了座。
“平身吧。”李幼环视一圈拘着礼的朝臣们,道:“一年一次狩猎,诸位爱卿在猎场上不必拘束,尽管放松便是。”
得了令,他们也并未如之前那般放开,各个都较为矜持地吟诵对话。
好在有酒,酒过三轮,气氛慢慢恢复。李幼看了陶嵩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询问他家中的情况,却被一人打断了。
“陶……”
“陛下!”
李幼下意识望过去。
起身的是位微胖的大臣,名叫婴耳,生平喜好喝酒与打猎。
他喝得微醺,此时酒劲上头,耳朵发红,便起了打猎的兴致。
可他官位不高,想要打猎还得先高官提出。可他左等右等,愣是没人提,都干坐着喝酒。
他向邻桌的人询问何时打猎。
邻桌的人摆手道:“等着便是。你若等不及就自己去提。”
他还真是等不及。加上邻桌话语不耐,婴耳受激,在酒意的催发下,最终决定自己出马。
他道:“臣听闻山里有白鹿出没,白鹿可是祥瑞之兆。陛下不若让臣等上马进山捕猎白鹿,以此献给陛下。
“另外,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礼、乐、书、数常见,射、御却不常。陛下,臣觉得今日天色甚好,不如让在座的大人都比一比射术,看谁能抓到那只白鹿或猎物最多?”
若胜,天子可重赏;若败,无妨,他日再战即可——这是猎场一向默认的规矩。
座下部分的人早欲策马打猎,不过碍于天子的面子,都不敢提议。
如今有人出头,他们自然乐意附和。
李幼看着他们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定是不能泼冷水的。
“冬狩本就是进山打猎的。诸位可尽情去搜寻猎物,拔得头筹的大臣,朕重重有赏。”说罢,他忽感心头难安,又道:“朕许久未打猎,也与诸位同去,如何?”
“这……”婴耳有点犯难。
李幼从未来过猎场,骑射更是一窍不通。若是在山里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遭了。
他正苦于找什么理由婉拒,一道冷清清的声音如天神下凡,解了他的困。
孙珩行道:“陛下尚未康复,还是好好歇着,看他们的表演吧。”
婴耳:“是啊,陛下身子要紧。”
“不打紧。”
“莫非陛下是怕臣等会害人不成?”孙珩行打断李幼的话,一字一句道:“左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已,等陛下身子好了,想去尽管就是。”
话说得直白,原本还算热闹的场子顿时安静,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开了这个头的婴耳听着孙珩行的话,心中顿感不妙,连忙表态道:“臣只是提议,绝无伤同僚的心思。请陛下明鉴。”
到了这份上,李幼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允了他们。
猎场上,朝臣踏镫跃上马背,拿过弓箭和箭筒。三三两两地朝着山里出发。
陶嵩收拾着东西,动作比其他人慢一些。也因此,李幼得以与他近距离的说话。
李幼捏着手心,视线飘忽不定。胸腔里的心脏像泛了的涟漪的湖面,乱且紧张。
他有许多想说的,可一见到陶嵩,他倏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单单这么望着他,感受他的存在和呼吸,就已经很好了。
李幼温声道:“山里多野兽,你小心些。”
陶嵩回视李幼,低声道:“那日回来,我并非故意告假。实在是父亲病重,我心中担忧,这才告假的。
“我原想过几日入宫面见陛下,可都抽不开身。陛下,我在徐州一直都挂念着。”
其实无论陶嵩解不解释,李幼都会为他找好理由来安慰自己。
但亲口听到的,总和自己找补的不一样。
陶嵩的话如精心熬制的糖水,驱散心中的忧愁,带来甜蜜的笑颜。
远在另一边的孙珩行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他们,面容一片淡漠。
若非手里的缰绳愈发收紧,勒得骏马难受地乱动,才可窥出一点外露的情绪。
沈默牵过马夫递来的缰绳,瞅了眼孙珩行的手,无言地移开视线。
“主子,一切准备就绪。”
孙珩行看向远方的山,毫无感情地道:“这次绝不能失手。”
****
陶嵩一开始是和两个较为相熟的大臣进的山,但后来一个因为追赶猎物,另一个喝多犯困,三个人就分开了。
他一个人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听见了动静便拉弓射箭。
一箭射偏,猎物受惊撒腿跑开,他也不追。拿出新的羽箭,继续骑着马寻找下一个猎物。
马儿打着圈,驮着陶嵩向深处逛。不知逛了多久,周围都静了下来,听不见其他人打猎的声音。
只有呼呼风声和断落的枯枝败叶。如此肃杀的环境,马打了个鼾,忽然停在原地。
陶嵩察觉不对劲,牵动缰绳,预备离开。可马却不肯动了,只是一个劲地撅蹄子,想把他撂下去。
“听话。”
陶嵩俯身摸着马头,想安抚它的不安,却没能成功。
他没法,却知不能下马。坐在马背上,他高声喝道:“是何方人士想要在下的命?”
话音刚落,锋利的羽箭破风而来,箭簇擦过陶嵩的侧脸,划出一道伤口。
血液顺着划开的皮肤渗出,形成显眼的红痕。陶嵩紧接朝着发箭的方向,同样射出一支箭。
箭没射中对方,剑出鞘砍断了它。
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迅速围住这里,陶嵩丝毫不慌,看着对方驾马缓缓驶来。
熟悉的轮廓逐渐清晰,映在他眼里。
陶嵩冷笑:“真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动手。”
孙珩行抽出新箭,以同样的口气回道:“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
“徐州月月有刺杀,在下命好,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陶嵩道:“我心中惦念着大人,又怎敢先死?”
“不劳你挂心。”孙珩行拉开弓,“我今日就要杀了你,为晟朝除害。”
箭头对着陶嵩。
陶嵩不笑了。他微微歪头,眼神阴森,话如冷霜,似有十足把握:“杀我?呵呵。大人,您猜一猜,今日的我是否会死在你手上?”
刹那,远方响起爆炸声,半边的山都被震得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