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天子于政清殿内突然昏迷,至今未醒。如今灾情不断,李幼此时昏迷必定引起朝廷混乱。为确保一切照常运行,李微玥立即下令封锁皇宫上下,防止李幼昏迷的消息泄露出去。
孙家。
身着影青色衣裳的孙珩行一言不发地穿过弯弯绕绕的庭院。他的步履匆匆,无论谁向他行礼问好,他都不曾停下搭理,只顾脚下的路,似有十分火急的事情要去处理。
庭院深处有一座无人知晓的阁楼,那阁楼的红如经年累月的血,恐怖又危险。
那大开的朱门像一个血盆大口的野兽,等着猎物主动上前。
孙珩行从小到大来过这里无数次,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愤怒。
踏进朱阁,他甚至顾不上该有的礼数,开口便失了态度地发问:“为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对他?”
朱阁的主人一如既往地躺在美人摇椅里,面对孙珩行的愤怒,他也只是瞥了一眼,语气淡淡道:“你过于失态了。”
“我在问你话。”
“奉意如何行事,无需向他人解释。”
“奉意行事如何我是管不了,可有关他的事情我必须要个解释!”
“李幼只是颗棋子,如今计划将成,他也该发挥他的作用了。”
“所以你就这样轻贱他的性命?”
“轻贱?”朱阁的主人从摇椅里站起来,拧眉道:“药是他自愿喝的,毒也是他自愿闻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就轻贱他了?更何况那毒是陶家下的,你要怪便只能怪陶嵩,怎能将火发泄到我这儿来。”
“毒是他自愿闻的。”孙珩行嘴角动了下,用一种恍然大悟又有点疑惑的语气道:“所以他的昏迷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那人闻之不动声色,静候他接下来的话。
“我明白了。是你无声无息地拦截掉了所有关于李幼的消息,是你发现他们用了新的方式下毒,却知而不发,反而推波助澜,加快他的毒发。”他看着那张冷峻的面容,“你明知那碗汤药是解药,你也明知那封信里装的是什么,可是你利用他对我的恨意,故意误导他,让他错过真相,将他拖入更深的绝境……”
“所以呢?”那人终于不耐烦了,“你现在是在替他鸣不平?还是你觉得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孙珩行,你莫要忘了李幼的命是怎么留到现在的。”
孙珩行当然记得,还记得相当清楚。李幼的命是他拼尽所有才勉强保住的。
五年前,繁塬王谋反的前夕。
他们的计划原本是铲除先帝所有的兄弟与皇子,可孙珩行却跳出来,求对方留李幼一条性命。
那时候他什么话都说了,还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摆在对方面前,予取予求。
对方静静端详,一双美目含着无法看透的情绪。等他嗓子快哑了,姿态放到最低时,对方开口说话了。
“我们来打个赌吧。我给你六年时间,若六年之内你能还晟朝一个太平盛世,培养一个明君,我就不杀他。若六年之后,你做不到,那便为他收尸吧。”
他知道这个赌约是个借口,对方或许觉得如今登基并非好事,故而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这就意味着对方可以随时反悔。可他根本没有的选。
他只能一边欺骗自己,赌约是真的,一边又暗中布局,希望到时候能救下李幼。
可六年之约将近,他什么都没有完成。
明君没有,盛世也没有,而对方已经准备毁约了。
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孙珩行不愿承认必败的赌约。他的声音沙哑,依旧试图辩解:“我没有想把所有责任推到你身上,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把他牵扯进来的,孙家的棋局也不该有他的,他不该沾上这些血的。”
他的解释无力苍白,让人听了发笑。
“晚了。从他生在皇家里,他就已经身在其中了,他注定逃不开的。”
孙珩行的嘴嗫嚅着,却找不到反驳的依据。
“长熙,我代你的父亲再提醒你一遍。李幼从来就不是孙家要辅佐的主子。孙家的存在,我的存在,从来就只有那一位 。”
孙珩行沉默了。
那人整好衣襟,准备离开朱阁的最后一刻却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对上孙珩行极黑的眼眸。
“你说什么?”
“我说叔父,你恨孙家吗?”
“孙家选你执棋,抹去你的姓氏,身份,梦想,让你成为一个世人皆知的死者,后来又把你训成冷心冷血之人,这些年你可有半分怨怼?”孙珩行道:“若恨,这是孙家欠你的,我举孙家之力来补偿叔父。若不恨,那叔父对长之那般折辱,是为了什么?”
霎那,被尊称为叔父的殷霜投来一道如冰的目光,那目光像审视犯人一般,令人生冷刺骨。久而久之,他才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我与他的事,你无权干涉。”
“你答应过我,不会动他分毫的。”
二人之间的气氛如坠冰窖。
殷霜双手环抱,头颅微仰,一抹哂笑挂在嘴边:“我是没动过他啊,可美人欲献枕席,我何乐而不为?”
孙珩行在殷霜说到自荐枕席的时候,愤怒瞬间点燃,他几乎要揪着对方领子,照着那张妖孽的脸砸下去。
可殷霜轻慢得意的表情让他清醒了一点,他咬紧牙关,把腾起来的火硬憋下去。
“我不会让你再动他。”孙珩行压着声音道:“等他醒来,我会告诉他真相,然后把他带走。你们休想再利用他一分一毫!”
他松开双手,决然要离开。
“今后你出不去的。”殷霜无情地说。
可孙珩行充耳不闻,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殷霜负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念倒计时。
“三。”
“二。”
“一。”
不远处的身影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气,倏然倒靠在一旁的石头上,呼吸随着胸腔紧促起伏。
尽管他明白已经自己被下了迷药,但是他仍然不死心。五指成拳砸向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点。
他费力扶住另一座假山,拖着软绵绵的双腿向前走。可步子迈不过两步,膝盖率先支撑不住,“嘭”地跪下来。意志抵抗不过须弥,随后手掌脱力,整个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下。
次日,朝廷收到一个最新消息:孙相抱恙,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