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椒深吸一口气,心知现在发生冲突对自己没任何好处,板着一张脸快步走回桌子旁。
钱垚盯着青虫欲言又止,那明显是异化物,最起码正常的青虫不会长到这么大,而且看样子,是多年前就已被异化,区内的异化才刚刚开始,所以连带着那个比尔,都是避难所外的人,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A156区的?来这儿有什么目的?又是因何而死?
钱垚能想到的,沈修痕自然能猜到,也许这就是他为何这么生气的原因吧。
沈队的父母,皆死于避难所外,所以,区内虽然也是一滩烂泥,队长仍夙兴夜寐去维护它,因为那是亡人留下的遗愿。他本与解凌部长一样,都不用下“基层”。
牧椒用磁铁固定好位置,拿刀片在腹部轻划出一个创口,组织早已干瘪缩水,没有任何渗出,她尽量缩减创面,拿镊子夹出那个引起纷争的金属物。
那是一个弹壳制成的钥匙,牧椒没想到钥匙真的在肯肯体内,可是,为什么?
钥匙暴露在空中时,所有金属制品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吸附力,凳子移动划破肠道,大量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活像一座座小喷泉,
钱垚夺过钥匙,想插进锁孔,却发现怎么也插不进去,登时气血上涌:“怎么插不进去?!”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他们已经默认为肠道有剧烈反应便是正确的解锁方式。牧椒躲避着四处飞溅的血液,摘掉手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万幸戴了一个一字夹。
“让开!”牧椒将一字夹掰开,伸进锁眼里转了几下。
咔哒,锁开了。
钱垚将缠绕的铁链一把拽开,门开时,血液已经积聚到脚跟处,有了空隙,如开闸泄洪一般奔腾而出。
“砰——”
门被大力拍上,钱垚撑着门板,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跳。
几人脚下蜿蜒血迹蔓延,牧椒背着肯肯,牵着比尔,望向那无尽的车厢。
“沈修痕,我改主意了。”她目视前方,半分眼神都不想分给旁边二人,“我不适合去你们这种团队,医疗组更是没必要,出去后,你跟解凌部长讲吧。”
说罢,抬脚走向下斜的车厢。
沈修痕倚着墙,眼中晦暗不明,钱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像三明治里夹在肉与西红柿之间的鸡蛋。她朝牧椒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队长,我们接下来去哪?”
沈修痕盯着钱垚手中的钥匙,淡淡道:“不急。”
牧椒越走越郁闷,她不知道这情绪是哪来的,是因为被人说自私吗?可这也没说错。
比尔快步跟着她,突然刹住脚不肯走了,牧椒一下子没拽动,她没回头:“比尔叔叔,怎么了?”
比尔眼神比之前清醒一点,牧椒早就用了异能,可是半分不起作用,沈修痕之前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比尔叔叔,你也是被走马灯拉进来的吧?没事,等我们解开,我就……”
车厢内回荡着牧椒无力的声音。
“我就……”牧椒说不下去,她接受不了比尔已经死去的事实,有的时候,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比尔看着泣不成声的牧椒,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他从矿泉水瓶中倒了些水,一笔一画地在车厢地板上写着字。
“我要是没死,现在就不会活着。”
比尔已经很知足了,他是他们一群人中,唯一见到洛星长大的人。
她是天上掉落的星星,虽然只陪伴了他们三年,此后数年,走遍山川湖海,都没再寻到她的踪迹。
牧椒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板上,她三岁时被异种带走,只记得比尔大概的样子,和这个破婴儿袋,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谁害的你,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牧椒摸着比尔的残指,这双手教会了她吃饭、挖泥巴、捉角蝮蛇……
比尔只是摇摇头,不想她被仇恨左右,他看得出来,洛星这几年过得一点都不好,她在模仿,模仿她见过的每一个人,装冷漠、装热情、装同理心强。
“做你自己,别弄丢了……洛星。”
如果不是做过检测,沈修痕会觉得牧椒不是人,说的话做的事乍一看很合理,但如果你注视过她的眼睛,就会发现透着一股浓浓的伪人感,可不巧的是,她确实是个人。
比尔在地板上继续写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牧椒把眼眶内的眼泪用力挤掉,视野变得清明起来,她学比尔蘸水写字,写下:牧椒
比尔皱起眉,如果他还有眉毛的话,毛囊早就被烧得不可再生,在他看来,这远没有洛星寓意好。
牧椒记得再次踏入A156区的场景,出生被人扔了出去,十五岁又被先遣队捡了回来。
她十二年间一直与异化物生活,鲜少遇到人,若不是先遣队的人眼尖,差点一炮把她的住所炸平。
她还记得被提到研究中心时的场景,她从未和这么多人接触,幸好米切尔还在她身旁。
身穿白大褂的人在她病房内来回穿梭,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在陌生的环境,她动不了,灵魂仿佛被束缚在这身躯壳内。
王蕴阁写着病历,向主任汇报着病情:无名氏,有木僵症状,问诊没有反应,已抽血送去DNA资料库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金洛接过检查结果,飞速翻开查阅:“母亲沈潋,父亲牧成,咦,沈潋,是我知道的那个沈潋吗?”
金洛今天还有好几台机械臂的手术,虽然机器人手术医生已经普及开,总有信不过仿生人的,他的工作量丝毫不见少。
因着沈潋的缘故,他去病房看望这位故人之女,王蕴阁在前面引路:“这孩子严重营养不良,身高146cm,体重31kg,BMI14.5。24小时不吃不喝,不言不动,护士老师给她接了留置针输电解质与脂肪乳,王主任觉得没必要,说走常规就行。”
米色病房门被推开,牧椒的听力很好,虽然她不理解那些声音代表着什么,金洛挤了一泵免洗手消,走到床前,手已不再潮湿。
他捏了捏牧椒的胳膊,有些蜡样屈曲,牧椒低着头,他看不见牧椒的脸,从胸前口袋中抽出瞳孔笔,在她脸上晃了晃,牧椒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金洛趁机将她的头掰正一点,还好,木僵得不是很严重。
王蕴阁上次看牧椒还是一副脏兮兮的难民模样吗,可能是护士老师给她擦过了脸,现下倒也算是白净。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金洛,却发现金主任一直维持着掰牧椒脸颊的动作,银色细框眼镜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让她捉摸不清金洛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半晌,他蓦地笑了。
“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和她十几岁时一样,就是……你瘦了点。”
金洛知道问不出来,但是象征性地问出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米切尔问,牧椒窝在那间木屋内,烛台的火光照在米切尔的脸颊上,他正捣鼓着不知名药水,戴着他那宽大的巫师帽。
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记得刚刚听到的遥远的声音,好像是隔着很远、很远传过来的。
她们说:mujiang?
“Mu……Jiao”牧椒说得艰难,金洛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他目光沉了下来,所有出生在A156区居民,大多数一辈子都出不了自己所在的区,更别说在避难所之外,除非,是有人利用职务之便,将孩子扔掉。
金洛直起身,不再多说,只是对着王蕴阁吩咐道:“她叫牧……椒,椒焚桂折的椒。”
金洛抬脚走向门口,却又在过道中停下,王蕴阁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肩膀都塌陷了不少:“算了,是椒花颂声的椒,上一辈的恩怨,还是别纠缠下一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