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空中起争执很没有安全感,就像在雨林中被藤蔓吊在空中一样,牧椒敷衍道:“抱歉,我没有父母,没人教我,我会注意的。”
这下换到艾迪不自在了,他轻咳一声,给自己个台阶下:“没关系,我本是好心提醒,如果让您感到不舒服,我很抱歉。”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略过,除了沈修痕。
他有一个荒谬的想法,牧椒从小到大的资料,她就读的学校,参加的活动,是真实的吗?
她是一个社会化不完全的人,能从她身上看到多种性格。大多数人的行为都有目的,拿起杯子是要喝水,喝水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努力学习是为了摆脱中等公民的身份。
可她,一开始见面针尖对麦芒,后面的平静,与其说是情绪稳定,不如说是不在意。游离在人群外,找不到她关心的人或事,不过现在沈修痕找到了两个人——比尔和那个不知名字的男朋友。
但沈修痕相信,她对花季的善意不是假的,在他和她讲述了阿刻戎河的故事后,愿意拿仅有的钱换那个小姑娘开心。他也相信,她救钱垚不仅仅是因为要获取信任。
为什么会是仅有的钱呢?沈修痕查她的资料中包含了银行流水,她一年的消费不过1000,平均到每月,也就80多块钱,在沈修痕看来连电话费都不够交。
“就是这儿了。”艾迪走至一扇高门前,没有丝毫停顿,单手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礼堂内部十分宽敞,舞台中央净高30米。沈修痕记得曾红极一时的歌星都以来这儿开过演出为荣。密密麻麻的座位像蜂窝一般紧凑,这是蓝宿区最大的演出场所,不在体育馆,而在顶尖学府内。
艾迪走至主舞台,指向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弧形天幕。
“漏水的地方主要就是那儿,剩下的时间交给你们,尽量晚八点前结束,要留给幕后人员一些时间彩排。现在是……下午三点,祝你们工作顺利。”
艾迪一边读着表,一边快步向观众区出口走去,丝毫没有留下监工的想法。
漏水的下方放着七八个大桶,以几乎连成一条水流的速度砸在栅顶上,雨水砸向冰冷的金属,再顺着它滴落。
一时间,演出厅内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钱垚望着三十米高的顶部,犯了愁:“这艾迪什么工具都没给我们,该怎么上去检查呢?”
“水。”沈修痕笃定地说,“别忘了你的异能。”
钱垚恍然大悟:“对!沈队!你这都能算到?”有些话她没说,这次的行动是沈修痕点名要带着她们两个。
牧椒知道她有未尽之言,虽然只在人类社会呆了三年,但她也不是傻子。
“那我先试试能不能弄出来阶梯!”
钱垚站在木桶前,凝神闭气,一股水流自木桶中逃蹿出,逐渐有了形状,短短的阶梯逐渐形成。只要能托举一个人上去检查就可以了,所以阶梯的长度和宽度都很窄,毕竟是三十米的工程。
不一会儿,她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手臂微微颤抖,同行的另一个女生搬来两个马扎,让钱垚可以省点力气,自己则坐在她旁边静静地托头看着。
随闻瘫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招呼着牧椒一块过去,介绍道:“那个女生叫路政明,是大我一届的学姐。”
牧椒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名字。
“对了,”随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还记得那个烤肉店里的西装男吗?”
牧椒当然记得,一开始还怀疑他是凶手,不过还是盲人给她的感觉更胜一筹。
“我那天去便利店时又遇见他了,他还记得我,我就问了我一直疑惑的问题。”
“纽扣口罩吗?”牧椒问。
“对!”随闻一拍大腿,“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随闻张牙舞爪的动作吸引了舞台中央一群人的注意,他接着说道:“那个口罩粗糙得像砂纸,怎么可能戴着舒服,我就去问他。”
“他说,要不是市民公约里要求必须随身携带,他不会花50块钱买一个口罩,因为很贵,所以即便是雾霾天他也没有拆开戴过。”
随闻捂着脸,砸了砸自己的头,懊恼道:“我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真该死啊……人家辛辛苦苦的上班族,被我当成嫌疑犯……”
“那个大叔还给了我买了一个便当,我明明看见他给自己只买了一个饭团……”
“随闻。”牧椒打断他,“这是社会分配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随闻维持着捂脸的姿势没有动,他听见旁边的女孩接着说道:“生活成本高,这是由于资源紧缺引起的不得已的措施。道德约束,往往是最好的安抚武器。”
“其实,辛苦地活着,也是活着,总比在荒野被异化物吃掉好得多。“越说到后面,牧椒的声音越小,几乎都要听不见。
随闻没有出去过,他的重心全在荒野上:“你去过荒野吗?”
他总觉得面前这人身上萦绕着厚重的寂寥,有一种明天死了也只会毫无波澜地过完这普通的一天。
如果是他,他想到,他绝对会将银行贷款额度贷光,然后过完最纸醉金迷的一晚。
“想了解荒野的话,”牧椒勾唇浅浅一笑,“得自己去看。”
“沈队,”钱垚估摸着差不多了,让沈修痕站在台阶上试试。她心里其中没啥底,三十多米的高度,有一丝纰漏,就会让她的队长陷入危险中。
沈修痕踩在台阶上,虽然是水,却很结实,他从钱垚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便没有丝毫犹豫地向上攀行。
走至半空时,因上方的栅顶,沈修痕不得不避开吊杆、滑轮、防坠网、护栏等机械装置。他戴着皮质防滑手套,抓住护栏一层层翻了上去,这儿平时都是工作人员所在的场所,到这儿为止,暂时就用不上钱垚的异能了。
“钱垚!”沈修痕的声音从上方远远传来,一圈圈荡在演播厅。
“哎!队长怎么了?”钱垚有些紧张,沈修痕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异能暂时不需要了,省省力气。”
“好。”
沈修痕从马道下方看去,能看到漆黑的舞台地板,攀登了好几层,终于踩在了实物上。
水滴落的嗒嗒声就在耳边,沈修痕条件反射地再次向下望去,视野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方块,水滴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呜咽声。
“呜呜呜呜呜……”伴随着不停的抽泣声,哭声越来越响,沈修痕不知道下方的人能否听见,他打起精神,闭上眼感知声音的方位,却又因演播厅的空旷无法确定。
脸上冰凉一片,沈修痕抬手一抹,发现自己竟然流了泪。索性盘腿坐下,他直觉自己如果继续攀爬,会出事的。
沈修痕有冥想的习惯,每天早上洗漱完都会冥想20分钟再去上班。虽然此时地点时机都不太对,但这也是唯一能对抗干扰的方式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下方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他听见了牧椒的笑声,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来没见她笑过。
沈修痕腿微微发麻,站起来扶着吊杆的电机,寻找着漏水点。
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一场无用功,外面没有问题,里面怎么会渗水?艾迪摆了明地睁眼说瞎话,礼堂这么高,他能派谁去检查?教职工?校长?
突然,他脑中闪现过一个人的身影,不会……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