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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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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海军都头,独孤靖。

从杨岘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尚还有几分江湖传闻的味道,从使府的武吏口中再度闻名,便有了些噩梦成真的感觉。

抱玉看了周泰一眼。周泰走过去,“掾公留步!”笑着递上一只荷包,低声询问:“掾公可知这宴会是个什么名头?”

这武吏既非难缠的小鬼,银钱就不能使他推磨。当下后退一步,伸手将荷包推回,与抱玉和周泰二人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抱玉与周泰大眼瞪小眼,忽听有人在身后唤她:“薛县尉,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应声回头,只见说话之人是个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生得甚是斯文,面带笑容,高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骅骝上。

“恕薛某孤陋寡闻,尚不知先生台甫,未免唐突,还请赐教。”

这人虽未穿官袍,却能骑马径入使院内门,抱玉猜他绝非寻常士子,十有八九是裴弘幕僚,或许还是一位心腹。

“薛县尉不识得某,周书手也不记得某了么?”

陈巽利落地从马背上翻下来,将缰绳和马鞭一股脑扔给旁边的侍卫,走上前来。

周泰仔细打量他,继而恍然:“吴有!”

“吴有”笑着叉起手:“在下陈巽,忝居浙西观察使府掌书记之职。薛县尉,闻名不如见面,久仰!”

“原来是陈书记,久仰久仰!”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劳陈书记挂怀。”

抱玉客气地还礼、回话,心里还在纳罕他那句“一路上可还顺利?”不知是何用意。

看这位陈书记似乎是个允文允武之人,抱玉忽然间福至心灵:“敢问陈书记,丰海县的魏孝宽如今押在何处,可否方便探望?”

魏孝宽如今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他还在外头,听到最近的风声,理应给她捎句话才对。

陈巽却不答她的话,忽然着指向她的衣衫:“薛县尉,你的袍子破了。”

抱玉一怔,低头看去,只在袍缘看见几星不太显眼的泥点——乃是路上催马疾驰所溅——并无破损。

周泰绕到她身后,“欸”了一声,抱玉抻袍一看,这才发现,袍子后头不知何时破出一个大豁口!

豁口的边缘甚是齐整,似乎是被什么锐物瞬间刺破的一般。抱玉回想来的这一路,确信不曾刮蹭到何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目光触到陈巽的马靴,那上面的污泥却比她身上多得多。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一路上甚为泥泞,好在雨水止于杭州,一出杭州界,官路越走越干爽。

抱玉勉强压下心头的忐忑,笑道:“多谢陈书记提醒!如此再见大使未免失礼,下官回去沐浴更衣,明日再来,烦请陈书记代为禀告。”

使府的宴宾楼临水而设,上悬一匾额,名曰“观澜阁”。

今夕正逢初五,秋空清朗,夕阳未落而明月早上。宴宾楼的反宇飞檐如鸟斯革,一翅挂着枚尖尖的上弦月,一翅挑着轮圆圆的卵黄般的落日。灯火煌煌其间,经滚滚江流返照,倒好似夺了日月之辉。

陈巽在门口稍止,仰头望去,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靴声橐橐,两个镇海军将校行色匆匆而来,抹额、披膊、抱肚和乌皮靴上尽是污泥,比干干净净的陈巽可是狼狈得多。

见到陈巽,这俩人眼冒凶光,姿态立时绷紧,手皆握住了陌刀。

陈巽彬彬有礼,朝他们比了个请的手势,这二人却如惊弓之鸟,不敢将后背露给他,瞪眼杵着不动。陈巽勾唇一笑,一甩儒袍,径直而入。

裴弘听了他禀报,微一颔首,笑着看向对面的独孤靖。

那两个镇海军将校正在他身侧附耳低语,不知说了什么,独孤靖面露不虞,亦抬眼看过来。

二人视线撞到一处,独孤靖扯扯嘴角,捏着酒盏,遥敬裴弘。裴弘浅浅抿了一口,侧头吩咐陈巽:“教他进来。”

抱玉没想到自己会被请到宴席上来,更没想到宴席上会有这么多人。

其实不只是她,今日赴宴之客,皆未想到宴席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独孤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第五玄;第五玄倒是料到了裴弘有可能会请独孤靖,只是没想到田蔚竟然也被延为上宾。

——这些人抱玉通通都不认识,进来只觉灯火摇曳,满目朱紫令人双眼疲劳,头脑昏昏。

满座大员之中,唯二的相识者,一个是正与她微笑颔首的观察判官颜行懿,另外一个便是裴弘。

裴弘此刻正燕坐于上首的壶门大榻上,背后衬着一架六曲连屏,屏上画着吴道子的《江海奔腾图》,风卷云涌,笔胜于象,白浪似欲扑面。坐榻上方垂着层叠帷幔,是与画上的万顷海波一样鲜明的碧蓝色。

红妆雾鬓者十几人,依屏帷而错落,或抱着螺钿琵琶坐在月牙杌凳上,或捧着青玉排箫跪侍在摇枝灯前;着葱绿半臂者七八人,梳双垂髻,手执红牙板,围坐在灯前毡毯上。笙箫温艳,歌喉婉转。

裴弘处在其间,意态闲适,合着乐曲轻打节拍;头顶簪的那把白玉匕首在大海波涛和红妆绿裙间温润生辉。

抱玉忽然发觉,以封疆大吏而论,裴弘实是年轻得过分。

却是不知,亦猜不出,他如今青春几何。

“元真,你过来。”

裴弘抬眼看来,与她轻轻招手。

抱玉慌忙别开眼;依言上前,站定,想起自己仍旧鼻青脸肿,赶紧垂下头去。

视线触到因雨水浇过而皱巴巴的衣襟;移开,又触到缠着厚厚纱布的伤臂;移开,又触到青袍边缘的灰色泥点;再移开,又触到脏兮兮的两只六合靴。余光旁扫,精美的波斯毯上已经留下了一溜泥巴印。

“这位便是卢江漕渠开凿之首议者,丰海县尉薛抱玉。薛少府才气纵横,十八擢进士第,十九登宏词科,而今正是终军请缨、贾谊献策之年,已有大器之象,实是后生可畏!”他与满座诸公这般介绍。

“终军请缨、贾谊献策已是二十有一,我才二十,还小一岁呢。”抱玉心道,自觉好受了些,抬起脑袋,看向他对面的两位紫衣人。

这两人衣上皆绣着鹘衔绶带纹,应是武官无疑,依座次推论,最上首者应为独孤靖。

抱玉打量这位镇海军都指挥使,只见他生得甚扁,肩与膝挨得很近,眼与嘴则挨得更近,挤得鼻子没了地方,只剩下两个又小又扁的孔;孔上方那两条细缝就是眼睛,孔下方那道扁扁的长缝就是嘴巴……整个人好似一只大河蚌。

都头生成这副模样,抱玉担心他上不去马。

却听裴弘道:“这位是镇海军监军使,田蔚田将军。”

抱玉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河蚌不是都头,而是位中官。中官秉圣意监军,地位超然,所以位次排在独孤靖之上。

原来他就是田蔚。

得知了这位河蚌的姓名,抱玉也奇怪起来。

裴弘节度西川时,西川监军使正是这位田蔚。若是没有他的鼎力相助,西川之战会赢得更漂亮些,伤亡更少些,持续的时间更短些,耗费的军饷更少些。

据荔枝郎说,若是用一句话形容裴观察与田监军的关系,那一定是“过命的交情”——彼此都要过对方的命,只因大唐律法所阻而未能成行的关系。

若是不知道这一节,仅凭裴大使的语气和神情,抱玉定会以为他是在介绍一位老友。

田蔚亦是笑眯眯的,咧着扁扁的河蚌嘴,和蔼地注视着裴弘引荐的后生。

你们可真能装啊!抱玉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目光转向独孤靖。

据荔枝郎说,太子所以宠爱独孤良娣,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良娣貌美如花。见了独孤靖,抱玉便知良娣的容貌定是随了母亲。

独孤靖和他身旁的两个将校才像是亲父子,被这三头野猪盯着,抱玉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像只肥羊,鸡皮疙瘩上又摞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位是常州刺史第五玄。”裴弘又指着身旁的绯衣人为她介绍。

抱玉不由深看了几眼。

绯衣高官本是稀罕品种,今日这宴席上却不值钱,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个——尽管深浅不一,里头有些还是借绯——若是有晕血之人,恐怕一进来就会当场昏倒。

这么多绯衣人,连同颜行懿在内,皆是分两列,围着条长桌而坐;屁股下面不是独榻,而是长凳。只有这位第五玄例外,他与三位紫衣大员一起,安然坐在上首的壶门大榻上,且与裴弘坐在同侧。

抱玉在心里刷刷记下这样一句话:常州刺史,第五玄,疑是心腹,长得像鸡。

记完了这句话,她便老老实实地走到下首去,自行寻到长凳的尾端,敬陪末座。

丝竹悦耳,酒暖肴香,大员们彼此亲切交谈,没有她插话的份。她本是胃口极好的人,这会儿也无心佳肴,只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原来今日这宴会还有一场前奏:因都虞侯骆复义被捕,镇海军平牒观察使府,诘其擅押;使府亦平牒回复,斥其无权过问。

牒文之上,双方很不愉快,眼下却是言笑晏晏,一团和气。

“………听说月前东宫会群臣于宣政殿,令文武各陈方镇之议。皇甫、令狐诸臣并拾遗补阙咸有策论,太子听后却一言不发,默然良久,徐叹道:’惜裴卿奉使在外。’”

说话的是独孤靖。

说到这里,他用一种太子而非太子丈人的眼神看向裴弘:“太子可是很器重你啊,行毅其勉之!”换回了太子丈人的笑容,他又道:“某等洗耳恭听裴大使高见。”

原来裴弘表字行毅,抱玉默默写在心里,跟着众人抻长了脖子。她也很想听听裴行毅的方镇之策。

裴弘兀自和着节拍,忽然看了过来:“元真,你怎么看?”

抱玉浑身一僵,只觉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唰唰地投向自己。

……这倒也没什么,她有一肚子高见,随时可以出口成章。只是杨岘言犹在耳,“裴党与马党在方镇之策上掐得厉害!”方才独孤靖之言又是明显的拉拢,当不得真。

裴观察这个时候问她是什么意思,他想听她说什么?抱玉缓缓站起身来,心里油沸水滚地琢磨,脸烧得发烫。

座上的观察使温言道:“坐下说。今日是私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资历尚浅,便是说错了,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抱玉一介书生,一场实实在在的仗都没打过,实在不敢纸上谈兵、空谈误国!”抱玉自觉领会不出他的意思,惭愧地低下了头。

裴弘莞尔:“元真是踏实之人,恰与裴某不谋而合。”环顾诸人:“裴某早就不掌虎符,如今亦是一介书生,岂敢大言不惭,妄论什么方镇之策?!”

独孤靖的脸色非常难看。

抱玉一惊:裴大使是在变着法地骂那些没带过兵的人是大言不惭,这些人里包括了虽身在军中却并没有打过仗的独孤靖,自然也包括了他的佳婿也就是太子……而这话却是借她之口阐发而出的!

一抬头,便见儒雅的观察使嘴角噙着笑,正与自己举盏。抱玉扯了扯鼻青脸肿的歪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仰脖,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独孤靖搓着手,要笑不笑道:“江南秋寒,到底比长安多了几分湿气。”

抱玉生怕裴弘再问自己一句:“元真,你冷不冷?”心中飞快地翻译独孤靖这话的意思,大约就是……裴弘,你还想不想回长安?

没等她想出合适的回话,那位疑似心腹第五玄已经“咯咯哒”地笑开了:“哈哈哈!这观澜阁内如此多盆炭火烘着,都头犹觉湿冷,恐怕是气虚所致的体寒之症。某府中恰有专经此道的医手,若是都头需要,明日便送去府上。”

“这话高明有限,只能他说,不能我说。”抱玉在心里暗暗评价。

独孤靖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武夫,打机锋只能有一个来回,无力,亦无心再翻一番。他脸上的横肉滚了几滚,重顿酒盏,瞥了眼身旁的将校。

这将校会意,当即嗔目四顾,摆出一副凶顽之态,放开了嗓门:“某听闻大唐律法中有这么一条:’拷满不承,取保放之。’骆虞侯已经被关押了这么久,三次拷问仍不肯承罪,正合此条。况且他身份不同于庶民,尚有重要军务在身,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延误!使府是否也该放人了?”

“不得无礼!”独孤靖假模假式地斥了一句。

他身边另外一个将校手捧着文囊,踏步而出,直跪到裴弘面前,高声道:“骆虞侯的告身,连同军中五位同兵马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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