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容在淮水以北见到了亲临南境的沈周安。
一路快马至军营的沈周容刚刚下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冲出府抱了满怀。
林砚之在身后紧接着下马,待看清来人时,立马跪地请安。
“臣林砚之,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同跪地请安的长青以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林砚之,眼中闪过一抹愁绪。
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后的沈周容反手轻抱了沈周安一下,然后抬手拍了拍对方后背,自然而然挣脱开怀抱。
装作很是自然道:“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战场危机四伏,身为一国皇帝怎可亲临战场?来的路上可有累着?”
沈周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一如幼时亲姐弟。
沈周安有些怀念刚刚的怀抱,可很快,就被一连串的问题分散了注意力。
“那些朝臣自然不愿朕亲临,可朕是皇上,没人能阻朕出宫!为了见你,再累也值得。”
沈周容自动忽略他满眼的柔情和最后一句话,自顾自往府中走。
大军陈兵南境,距离最近的大乐县县衙,成了费寅临时指挥之所,沈周安来后,自然而然入住其中,费寅便搬去了附近一处员外家旧宅。
一边往里走,一边十分随意道:“地上凉,叫他们都起来吧。”
沈周安忙跟上沈周容身影,听到此话,转身深深看了一眼跪地的林砚之,然后叫众人平身。
起身后,长青又担忧的望了一眼身旁的林砚之,不曾想对方见到沈周安竟丝毫不慌,甚至朝她投来一个……天真的有些傻的笑。
长青嘴角抽了抽,她在对方脸上,没有看到丝毫慌张之意。沈周安心思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长青看不懂他那个笑的意思,兀自跟上前去,一如往常守在沈周容身侧。
林砚之当然知晓长青看向他是什么意思,可他从来不惧。
沈周容不会选择大齐皇帝,如此,更不会选择沈周安。
至于自己,林砚之一贯目标明确——沈周容在哪他就在哪,沈周容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大不了,沈周容从此再也不回大安皇都,他一辈子陪她重建西陲。
再大不了,他陪她逐鹿中原,无论大安、大齐,还是整个天下,只要她想,他用一辈子拥她为皇!
莫名的,他甚至开始为最后的想法隐隐兴奋。
‘你是个好孩子,第五公府已经不知多少年,有人如你这般不要性命的两次闯府,两次皆为一人。那孩子在你心里定十分重要,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一样的杀伐果决,一样的果敢坚毅。
‘只可惜,到底是天意弄人,十三年离散,皇权旁落。然她生来便是王,是遨游天际的龙,这大齐皇城,从来不是她的战场,我们这些人,如今注定了只能远远看着她,往后,我便把她交给你了!’
这是那日第五公府外,不羡带人猎杀洛恒所派兵马时,吕老夫人遣散满院死士单独对他所说的话。
他的手被吕老夫人牢牢的握着,能感受到眼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全部的用力。
“你记着,天蒙王族的错,从来不是你该背负的责难,一切,只不过是历史洪流滚滚向前而已。因此,放下过去珍惜现在,余生,替我照顾好明禧!”
吕老夫人的话犹在耳边,林砚之站在门外,心情格外的平静。
他会永远都在,在沈周容回头的时候,坚定的站在她身后。
屋内,沈周容率先打破话头。
“子护。”
沈周容斟酌许久,唤了沈周安的小字。
沈周安莫名的心一跳,他的小字,自母后父皇相继过世后,至今再无人唤过。
“容……阿姐。”
从前的沈周容,明媚张扬,甚至不可一世,他却从未感觉到疏离,而今,眼前人只是简简单单叫了他的小字,他却觉得,自己与她之间,似乎凭空出现了一条天堑。
他突然就慌了,随着惊慌一起袭来的,是一种叫失去的害怕。
叫出口的容儿最后变回了阿姐。
沈周容突然抬头,黝黑的眸子望过来,沈周安只觉一切的惊慌与内心不可描述的情感,在这一刻被眼前人彻底撕开曝于烈日之下。
让他有了一种做错事被抓包的错觉。
“洛恒告诉我,你不顾群臣反对,要立我为后?”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沈周容选择自己将此事说破,做先执棋者!
沈周安眼皮一跳,开始不知是笑还是遮掩,整个人突然忙乱起来。须臾,又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沈周容迟早会知道,遂迅速安定下来,直接承认。
于是赌上一口气,“是,自从知晓阿姐非阿姐之后。”
没有等来预料之中的责骂和暴怒,沈周安有些奇怪的看向眼前人,却发现沈周容自始至终以一种怜爱又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
且极平静的问出,“你是何时察觉我身份有异?”
何时?
沈周安低眉一笑,浓浓柔色自眉宇间流过。
“阿姐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
那是不足四岁的沈周安第一次在宫内见到自己母后从外带回来的沈周容。
高他一个头的人儿躲在母后身后怯怯的不敢见人,母后蹲下身来,露出背后的她,笑着同自己介绍。
“子护,这是你容儿姐姐,她……与你一样,也是母后的孩子。”
年幼的他自然不会注意到,母后说最后一句时,眼底闪过的难过和泛红的眼圈。
屋子里,沈周容骇然,眸子里一抹惊色刺痛了沈周安的眼。
也是这一抹惊色,令眼前这位少年帝王心底所有窥不见光的情感,于此刻再无所惧。
“那时我向你伸出手,而你虽一直低头躲在母后身后,最后还是慢慢伸出手,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要护你一辈子。而后来,母后也一直教导于我,这一生,都要以你为先,护你周全。”
沈周安苦笑一声,“也不知从哪一刻,我对你的感情开始变了质,或许,是初见你的那一瞬心跳。毕竟刚开始,我曾一直视你为亲人,因为亲人之间,才需守护。”
沈周安神色逐渐疯狂,“可你知道吗,原来我从一开始的出生,就注定了要与你永远羁绊!”
“我的小字,是为你而取,从小的培养,是为与你比肩,可一切错就错在,天阙太早灭国!天阙最后一任皇后,你的亲生母亲,天真的以为天阙朝臣会永远忠于王朝,选择了权势滔天的大将军之子为你之婿,若非如此,你早该是我的妻!”
沈周安终于将藏在心口十数年的秘密说出口,一切只觉畅然。
而对面,沈周容自始至终面色如常,好似一切所说皆不是她,只是抬眸,平静的问出,“所以,你是从何时,有了娶我的心思?”
沈周安大笑一声又迅速收敛笑意,更近一分的靠近沈周容,满眼的势在必得。
“母后抛下我,亲自照顾你的那一年。”
沈周安一把抓住沈周容的手,紧到自己都感觉得到的紧张与快感。
“我从母后那无意听到,你非我亲生阿姐,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初始我并不知晓那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父皇也随母后仙去,将年仅七岁的我丢在那冰冷的皇位上。”
“太妃毕竟是妃,面对咄咄逼人的朝臣,为了我有时不得不避让三分,就是在那时,是你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震慑那些欲从我手中夺权的朝臣。”
“母后说过,天子当以仁善治天下,不可过度纵杀,可母后还说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所以,那时的我,一边盼望着阿姐你以雷霆手段替我震慑朝野,一边偷偷仰望着你,将自己不知不觉疯狂生长的爱意藏于窥不见光的心底。”
“我以为,那一直都是亲情,你我将以此密不可分的身份,永远绑在一起!可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了世间还有一种情,名叫爱。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一直一直,是我在欺骗自己的心,我的心在那一刻,窥见天光,收到了所有过去潜藏的回响!”
“前年开始,太妃观我年岁已至,开始提及我娶亲立后一事,那一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太和殿回到寝宫的,只知道,从太妃提及立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我终会娶妻,而你也终会嫁人,那时我便想,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不能是我的妻?!”
沈周容被紧握的手动了一下,沈周安以为,眼前人会收回双手,却不料,自己因紧张而青筋隐现的手,反被眼前人抽出手反握住。
而他自小爱慕长大的阿姐,也没有因自己疯狂的爱意倾诉而暴怒,怒骂自己不知羞耻。
“子护。”
沈周容再一次轻唤了沈周安的小字,漆黑的眸子如深渊寒潭,直直望进对面人眼底。
“你的心意我如今知晓,可我于你,永远都是姐弟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周安瞳孔猛地一缩,蹭的一下起身怒吼,“不,不可以,我不允许你嫁给别人!”
作势就要抽回被沈周容反握的手,却在抽出时,反被其牢牢紧握。
沈周容一双寒眸从下往上望向沈周安,眼里露出的,是同样的势在必得。
“既如此,在娶我和皇位之间,你只能择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