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灾的消息早早呈上皇帝的桌案。
只是寻常百姓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经过一个月的发酵后。
这几日大街小巷都是关于这场灾情的讨论。
陈仲因听着传到耳边的那些对流年不利怨天尤人的话语,在书肆里挑选着合适的课本。
所有关于江南的谈论都是道听途说。
陈仲因敛下眼中的担忧,结账走人。
就是显然分了一半心神飞走。
这便导致他没注意到路,险些和人撞上。
“抱歉。”陈仲因定神致歉。
那人却怔怔看着他。
他疑惑地略一打量——此人轮廓分明,深目高鼻,看着有些异族人的模样,年岁与他恐怕差不了多少,面侧的一绺碎发下边坠着一枚小铃铛。
他盯着陈仲因用的这张脸看了许久,已经到了冒犯的程度。
在陈仲因皱着眉头避开他往另一边走去时,他才反应过来,笑着向陈仲因道:“失礼、失礼,姑娘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还有两个小梨涡。
陈仲因闻言,心念一动。
他并未和此人多言,点点头径直离开。
“少主!”匆匆寻来的随从面带无奈,拉着异族少年的胳膊连声道:“咱们现在可是在大成皇城,您不要到处乱跑!”
少年没有在意随从这种随意的态度,笑着对他说:“我瞧见一个长得和宣缘姐十分相似的女子。”
随从一怔,忙道:“她们大成女子不都是一个模样?”
少年摇头,道:“你不懂。她确实和宣缘姐十分肖似,但我知道那不是她。”
随从心下一凉,又急切道:“少主,我们如今在大成的地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少年瞥了他一眼,十分不满地哼出一声“知道了”。
他又回忆一番方才瞧见的那个“姑娘”,垂在身侧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动起来,他嘴角勾着笑,口中喃喃道:“真想将那张面皮揭下来啊……”
一旁的随从大气都不敢喘。
陈仲因还不知道自己因为顶着杜宣缘的脸,现在已经被某些莫名其妙的家伙盯上了。
他回到家中后先放好今日采买的东西。
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陈仲因自杜宣缘奔赴山南后,一封信都没写给她过。
只是没想到一个多月过去,杜宣缘竟然也没给他来信!
陈仲因抿着嘴,提笔写下一封简单的家书,在落好款、封好信封后,将这封没什么实质内容、家长里短里尽透露出思念的书信丢进匣子里——匣中已经堆叠了十几封信。
阖上木匣后,陈仲因才开始写正事。
今日遇见的那个人,其行为举止都给他一种熟悉感——长得不错、身份特殊,还觉得他“像”一位故人。
不把他跟遇见的那些杜宣缘从前的烂桃花联想到一块都难。
陈仲因将此事细细写上,还刻意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不过他写完以后通读一遍,又莫名赧然。
他盯着这封信,又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个人。
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异族少年,笑起来面颊上还有一对梨涡,英俊又开朗。
陈仲因敛下莫名生出的酸涩情绪,将信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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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御史,有您的一封信。”信差叫住了抱着文书走过的杜宣缘。
系统复活、术精岐黄技能卡回来,杜宣缘又敢在军营里乱晃,不怕撞见贺老先生被校考一番。
她笑着接过来这封寄信人署名“杜繁”的信。
这么长时间过去,陈仲因终于给她寄来一封信。
不过在拆开信件阅览后,杜宣缘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依照陈仲因的描述,她脑海中直接浮现出一个身影——又是个神经病。
只是鉴于她前边十五年的生涯就没认识到过什么正常人,遇见的“故人”脑子有毛病可再正常不过了。
要是这家伙这回冲自己来的,那确实有些棘手。
当年她顶着严家父子的压力救下这小子,有系统干扰的因素,也有几分想要借力打力,引这两方相斗,自己趁机逃跑的打算。
最后自然是失败了。
这只是杜宣缘多年挣扎种种里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那小子年纪虽轻,但变态程度倒是不遑多让。
寄信的话实在太慢。
杜宣缘思量片刻,将文书送到穆骏游帐中,一面往家赶一面计算系统剩下的能量。
半个小时,应该够了。
陈仲因写好明日的教案,将书本整理好,忽然有些困倦。
他看了眼天色,褪下外衫到隔间小憩片刻。
只是刚闭上眼,便感觉有人靠近。
陈仲因立刻睁开眼,却呆怔在原处,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这张面孔他再熟悉不过。
身体互换了大半年,他每日揽镜洗漱时面对的都是这张脸。
那样飞扬的神色亦是陈仲因日思夜想的。
“杜姑娘……?”陈仲因呆若木鸡地出声。
杜宣缘瞧他这副傻乎乎的神情很是有趣,眯眼笑着伸出手来轻戳他的面颊。
陈仲因一吓,急匆匆从床上爬起来。
又察觉自己衣衫不整,他赶紧捞起被子往身上裹。
——好似杜宣缘是个前来劫色的宵小之徒。
杜宣缘被他这一连串手忙脚乱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一点儿不给陈仲因面子,径直坐到床沿,与他相距不过半尺。
陈仲因又往后边缩了缩。
只恨床榻窄小,不够他躲的。
“长话短说。”杜宣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叫傻呆呆的小陈太医尽快回神。
可没想到陈仲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杜宣缘一愣,却没将手抽回来,反而微微歪头,好奇地看着他。
“我是在做梦吗?”陈仲因喃喃道。
杜宣缘又笑出声来。
陈仲因恍若未闻,他抬头看着杜宣缘,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又收回目光,盯着自己刚才抓住的柔荑。
他用这副身体的时候,从不会去关注细节。
但现在握住的这只手纤长而白皙,指尖泛着动人的粉色,指甲带着柔和的珠光。
在他眼中,那是绝无仅有的珍宝。
杜宣缘瞧他这模样,有点担心现在交代给他什么话,他全都记不住。
她正要开口唤魂的时候,陈仲因突然低头。
他轻轻在杜宣缘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一触即离,唇瓣还有些颤抖。
杜宣缘怔住。
陈仲因的脸却瞬间涨红,一脸的无措,好似做了什么非常失礼的事情,但就是抓着杜宣缘不放手。
不小心触及杜宣缘探究的眼神后,他又急忙忙避开。
杜宣缘的目光柔和下来。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抵着陈仲因的下颌并抬起,令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杜宣缘垂眸,看陈仲因忘记闭紧的嘴还在微微颤动。
陈仲因意识到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空,只有心跳声如战鼓喧嚣。
杜宣缘向他靠近,又突然悬停,只有二人的鼻尖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也不知是谁呼出的气息灼热,让他们缠在一起的呼吸落在对方面颊上时烫出一整片红痕。
“抱歉……”陈仲因一动也不敢不动,丢盔弃甲般先行求饶。
只求杜宣缘能放过他。
可杜宣缘一点儿也没有要接下投降书的打算。
“抱歉”后边的内容还没出口,便被人霸道地堵了回去,柔软的唇瓣贴合在一起,令陈仲因全身战栗。
和他刚才自觉冒犯的轻轻一触截然不同。
杜宣缘这个是真的“冒犯”。
她先是在外辗转、试探,发现陈仲因是个任人欺凌的小可怜后,迅速势如破竹般闯了进去,凶狠地掠夺走他的一切。
陈仲因的气息被搅得一塌糊涂,连吞咽的能力都被剥夺。
直到最后,窒息的感觉冲入一片空白的大脑,濒临死亡的威胁叫他生出点儿无意识挣扎的动作。
杜宣缘终于放过他。
她往陈仲因鼻尖轻蹭一下,像是对刚才欺负过的地方告个别。
“怎么连呼吸都忘了啊?”杜宣缘瞧着大口喘息的陈仲因,分明是她做的好事,这回儿却瞧着十分无辜。
“这梦可是有时限的。”杜宣缘被他紧紧攥住的手反客为主,将陈仲因拉到身边。
她认真交代道:“那封信我收到了。这些时日不要随意外出,如有需要则令玫夏招禄梅香他们去置办。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跟他打交道。”
陈仲因呆呆地盯着杜宣缘。
杜宣缘以为他还满脑子浆糊,什么都没听进去,正要重复一遍,却听陈仲因惊愕地开口道:“这不是梦?”
杜宣缘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原来陈仲因是只当这是一场梦,才大着胆子“冒犯”上来。
杜宣缘哈哈大笑道:“是梦也不是梦。”
她心口一个坏点子冒起了泡,又板着脸道:“方才发生的事情我都会记得。陈仲因以为是梦就故意亲我、勾引我。”
陈仲因登时急切起来,羞惭的连连致歉。
瞧他这副当真的模样,杜宣缘立刻正色道:“我说笑呢,是我想亲你,不是你勾引我。”
但这话对陈仲因没一点劝慰作用。
他还是十分窘迫,手都不敢抓了,可他松开手,杜宣缘却不放他。
她道:“盖个戳嘛小陈太医。”
说着又往陈仲因嘴巴上一碰。
这一下堪比神仙志怪小说里的定身术,直接把陈仲因定在原地。
杜宣缘瞄了眼时间,终于松开手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啦。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这些日子避开那家伙,等我回来。”
陈仲因点点头。
但他突然又抓住杜宣缘的手腕,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悄悄觑着杜宣缘的唇瓣。
杜宣缘了然,结束技能前凑上去又亲了一下,还故意发出“吧唧”一下清脆的响声。
【梦魂惊】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