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定下后续的行动,与会人员陆续走出议事堂。
独独吕尔被吴王留下来。
“常华今日所言,颇为独到啊。”吴王如是说道。
吕尔心里一紧,急忙道:“在下愚见罢了。王爷素来广开言路,我等受王爷信赖,投桃报李,自然言无不尽。”
“是吗……”吴王睨着吕尔,目光中满是审视。
显然他并不相信吕尔的话。
说得面面俱到却对如何解决一筹莫展,往日平平无奇今日却异军突起,实在怪异。
吕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他也后知后觉到自己今日的行为有点反常,在这紧要关头,恐怕招惹吴王猜疑。
几番思虑后,吕尔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他讪讪道:“今日所言,确实不是在下所想,只是怪力乱神之说,恐王爷笑话。”
“哦?”吴王做出颇带兴味的神情,“且先说来听听。”
吕尔便道:“昨日在下午间小憩时,梦中有一神……物从天而降,口吐人言,道穆骏游发兵欲陷王爷于不义,又向在下言明其中利害。正待它道出破解之法时,却突然梦醒,故在下东施效颦,不得周全。”
“什么样的神物?”
吕尔冷汗淋漓,推说金光大盛,自己什么也看不清。
吴王微笑着颔首,道:“常华得梦此事,想来是神仙襄助,此役必能化险为夷。”
吕尔连连附和,终于得到吴王一句“休息去吧”,急急退下。
不过吕尔刚刚转身,吴王的神情便骤然沉下。
他身边去而复返的王府管家凑近,向吴王小声汇报着这几日吕尔的动向,并无可疑之处。
吴王道:“你可信他这般说法?”
管家知王爷这些日子忧心忡忡不得安宁,便道:“或是当真有神明施以援手,助王爷化险为夷。”
“若是神明,直接来找本王不是更好?”吴王反问。
管家笑道:“王爷皇裔之身,岂敢造次?”
“惧怕皇威的,又能是什么正经神明?”吴王嗤笑。
管家顿时闭嘴。
吴王又道:“只是这件事倒给了本王几分启发。”
他若有所思:“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梦中交流的法子?”
管家担心王爷沉迷神鬼之说,便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里的不都是人自个儿惦念的吗?吕常华许是迷迷糊糊间开了窍,可惜只开一星半点的,便将此事归结到梦里有神仙相助。”
吴王神色莫辨,也不知对这个理由信了几分。
.
“宿主,你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吕尔,就不怕他提前告诉吴王吗?”
“要广发檄文,吴王很快就会知道。”杜宣缘随口道。
系统:“万一吴王提前想好对策呢?”
“提前向他的好侄子求助?”杜宣缘随口笑道,“在山上藏兵的时候都不敢撕破脸和穆骏游对上,现在又哪来的胆子鱼死网破。”
“那你还用一次梦魂惊,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通过吕尔的口提醒提醒他,别听到穆骏游打过来的消息后,头脑发热以卵击石了。”
系统好奇:“宿主就不怕吕尔跟吴王透露你的存在?”
它说的当然是吴王得知“杜宣缘”的消息。
虽然系统觉得自己的宿主现在有恃无恐,再也不是当年东躲西藏却无济于事的小可怜了。
果然,它的宿主只是给了它一个微笑。
系统胆肥了,纳闷地问:“那你直接托梦给吴王好了,从吕尔那走一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恶心。”
系统:……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难得跟宿主处好的关系就要岌岌可危了。
吴王向皇帝求援的消息还未发出,穆骏游已然陈兵姜州城外,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
他将姜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并放言自己是奉诏讨逆,率先占领道德高地。
吴王也不曾坐以待毙,当即驳斥穆骏游血口喷人。
鉴于皇帝暂时还未给出任何意见,其他局外人便静观其变,等着皇帝的态度出来。
故而这几日里反倒有点平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
吕尔站在城墙上,厮杀声不绝于耳,血腥味萦绕鼻尖。
他向下望去,只见源源不断的士卒正在攻城。
一支利箭擦着他的颧骨飞过,射中身后守城的士兵。
姜州城内不过千人守军,吴王情愿守着他的吴王府抵抗,也不会将他的私兵填在守城这道死伤率极大的防线上,这道城墙焉能抵抗安南军的进攻?
不过叫吕尔最为惶恐的事,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纵穆骏游攻城,他也一定是在吴王府随吴王左右,怎么会来到城墙上?
况且穆骏游攻城的消息他闻所未闻,何至眼前这般激烈的厮杀啊。
这个疑问犹如醍醐灌顶,叫吕尔瞬间镇定下来不少。
他正要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一只从城墙边探出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吕尔吓了一跳,脚下一软险些跌下城墙。
清脆的响指声眨眼间压下所有的喧嚣。
扶住城墙挣脱开那只手的吕尔心有余悸,抬头却见杜宣缘向他款款走来。
周围的一切都被定在原地,如同时间静止般的场景叫他如梦初醒:“杜姑娘,这又是一场梦境?”
“也是不久后的现实。”杜宣缘眺望城外。
吕尔一顿,想到前几日梦里的预言,对眼前这个梦又多了几分正色。
他道:“穆骏游当真敢不顾圣上、不顾城中百姓攻城?”
“不日皇帝恐怕就要下旨缉拿吴王了。”杜宣缘笑道,“吕常华,你为吴王做事,可曾听说过王刺史府上失窃的事情?”
此话一出,吕尔当即想到前段时间还命他们在城中搜查的东西。
冷汗“唰”一下冒出来。
“没错,这样东西现在已经通过黄池军的手,呈到帝王案前。”杜宣缘神色平静,又道,“一手好牌打得稀烂,除了你们王爷恐怕也没谁。”
语气平平,却无端冒出一股嘲讽之意。
她扫了眼正在疯狂思索的吕尔,最后说了句“还是早做打算吧”。
随后消失在他面前。
此梦乍醒,吕尔鞋子都顾不上穿,翻身下床就往外跑去。
行至半途,他才终于冷静下不少,开始思索要如何与吴王解释,又瞧瞧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略加考量后,决定就这般去求见吴王。
“宿主,你这回入梦又是打算干嘛啊?”好奇系统凑了上来。
“吓一吓他。”杜宣缘随口道。
但系统觉得没那么简单。
宿主的“吓人”肯定还要达成别的目的。
它又不停追问,终于得到杜宣缘一句反问:“你觉得在生死关头,吴王是逃是战?”
虽然是系统维护了十几年的“男主”,但真要它来说,以吴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性格,真让他觉得山穷水尽了,他恐怕十之八九是要趁还有机会的时候立马跑路的。
系统这时候终于明白宿主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在逼吴王主动舍弃身份逃命。
只要吴王一逃,她就有无数种方式抓住他。
如果吴王依旧在这个身份上,哪怕是死,他也是死在各方验明正身之下。
可他要是逃,那就是生死未卜,成了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想到这儿,系统突然察觉杜宣缘第一次梦魂惊,实际上在为第二次做铺垫。
她刚刚跟吕尔说的内容,都是往不利于吴王发展的推测。
然而现实是很难真的走到这一步。
许多实质的证据,包括杜宣缘现在掌握的王刺史、严望飞等人证,堤坝被毁的物证,都还留在她手中。
一股脑抛出去只会让皇帝怀疑安南军居心不良。
且不说仅仅依照王刺史手札上那点儿为吴王做事的内容,尚不清楚内情的皇帝,会不会对看似还没有什么实质造反内容的吴王下死手。
单单是正式攻打姜州城,穆骏游就很难做出来。
他这个人太正,对于同样保家卫国的将士,他很难越过心里那道坎,下达攻城的命令。
从前在江南这块地界,但凡对穆骏游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认为他会谋反。
——所以当时皇帝的种种猜忌,才叫江南官员看着犹为可笑。
不过现在嘛,连吴王都对穆骏游的人品持怀疑态度。
经过这几个月的交锋,吴王只觉穆骏游从皇城走这一遭已经“脱胎换骨”了,再难用从前的观念看他。
这些是两方间的信息差。
杜宣缘借第一次梦魂惊,用安南军这边即将发生的事实取信吕尔,又在第二次接连抛出吴王这边不知道的、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构造出一个看似即将达成的腹背受敌假象。
猝不及防下,吴王只会觉得十面埋伏、岌岌可危。
事态紧急,谁又能沉下心细细思索?
反正丢下姜州城逃跑保命总归不会有错,就算峰回路转,穆骏游退兵、皇帝宽恕,避过这一道劫难的吴王再看时机决定要不要重新现身,总归不会吃亏。
谁能想到还有会有人拿着实时地图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更没人知道,向吕尔“报信”的杜宣缘此时就在穆骏游阵营中,也没人知道这些叫吴王陷入困境的事情都有她的手笔,吕尔只会以为她确实未卜先知、梦中相告。
和宿主统一战线的系统想通一切,还搁这儿傻乐呢。
只要吴王一跑,恐怕就跑到杜宣缘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中,以杜宣缘在江南的经营,一手遮天扣押下他完全不是问题。
然后把严望飞这个“证据”交出去,留着吴王这个通缉犯可持续发展。
系统想想就觉得美到冒泡。
不愧是它精心挑选的女主,悄无声息就把事情安排好,只等鱼儿上勾了。
感觉成功系统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