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箭矢的准度显然会下降不少,所以杜宣缘放弃瞄准尹稚,转而对准他□□的马。
黑色的箭羽没入黑暗中,眨眼工夫只听马匹尖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蹄,将马上的尹稚狠狠甩起,尹稚用尽全力才没被甩下马去。
只是还未等他找机会跳下发狂的马匹,数道破空声便接踵而至。
尹稚再难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为了避免被扎成刺猬,他只能不顾此时马儿的狂乱,匆匆对着一片草叶茂盛的平地跃去。
尽管落地时滚上几番卸力,尹稚还是免不了伤上加伤。
他咬牙切齿地起身,回头看向自己的下属。
在尚且能勉强辨物的夜光下,对方身上横插的箭矢十分醒目。
尹稚眨眼间便打下定论——没躲过暗箭,现在恐怕也没有一战之力了。
他强忍着身上新伤与时间并没有多长的旧伤带来的疼痛,飞扑向另一匹受惊但未负伤的马,干脆丢下自己的下属,驭马奔驰而去。
紧急的情势令尹稚爆发出非凡的力量,叫他牢牢抓住缰绳挂在马身上,借着马匹受惊的力气转瞬间便奔逃出目光所及之外。
“完蛋,他跑了。”系统不是幸灾乐祸,但胜似幸灾乐祸地说。
杜宣缘神情沉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倒是没想到,这么多支箭,除了自己那支,居然没有一支命中另一匹马。
夜晚的环境干扰、箭矢瞄准的对象主要是尹稚这些原因为主,其它便是运气的因素。
杜宣缘仰头看了眼满天星辰,轻笑一声后收回视线,对身侧有些惶惶失措的众人道:“今夜辛苦,大家回去休息吧。”
并再次交代一番皇城卫换班时间和巡逻路线,叮嘱他们不要被巡逻的人抓住。
围剿失败的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
有人问:“那还有一人,如何处置?”
杜宣缘瞟了眼地图上已经消失的坐标点,走近趴在地上的尸体,再次确认他已经气绝身亡后,她看着尸首手中紧握的匕首,刀刃没入他自己的心脏,轻叹一声:“倒是忠心。”
看到主人抛弃失去行动能力的自己离开,还能为了避免说出什么不利主人的话,用最后的力气选择自尽。
杜宣缘道:“挖个坑埋了吧。”
免得再生事端。
她转身在夜深人静中披着星光折返回皇城。
“系统。”半路上,杜宣缘突然问系统,“你有翻译功能吗?”
“啊?”系统茫然,“要这功能干嘛?”
那就是没有。
杜宣缘了然地点头。
系统幡然醒悟:“宿主你真要追到北域去砍尹稚啊?”
杜宣缘没有回答他。
她躲过宵禁巡逻的队伍回到家中,出门时因嘱托守福留了一道小门,回来也不必再惊动其他人。
只是杜宣缘刚一推门,就瞧见暗沉沉的院子深处有一间房窗户上还透出明亮的灯光。
有点意料之中但喜忧参半的感觉。
杜宣缘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却不想她是难得糊涂了一回,忘记窗户上会印出自己的影子。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吓陈仲因一跳,先被陈仲因突然开窗的动静吓到。
不过杜宣缘反应很快,不等陈仲因有什么动作,自己先像一尾狡猾的游鱼,从窗户翻了进去,并顺手将陈仲因扑倒在地。
陈仲因似乎是刚刚睡醒,双眼惺忪朦胧,面上还有书册压出的红印尚未完全消退。
他茫然地看向身上的杜宣缘,混沌的脑袋正在思索着怎么有两个自己,直到对上笑得眯成一条缝的双眸,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是杜宣缘回来了。
大概是困糊涂,陈仲因就这样倒在地上,嘀咕了一句“好困”,在杜宣缘身下眯着。
杜宣缘猛然瞪大眼睛——对小陈太医的脱敏训练做的不错,他居然在这样的情境下还能睡着。
她左瞧瞧、右看看,确认陈仲因是真的睡过去,才翻身侧躺在一旁,一手撑着下颌盯着对方安安静静的睡颜沉思。
看来确实是困到极点,估计是强撑着等自己回来等了许久。
大约是刚才被她开门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瞧见窗户上有个人影,就稀里糊涂地打开了窗子。
“引狼入室”。
杜宣缘轻笑一声,伸出另一只手,那指腹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陈仲因眉头一蹙,又含含糊糊嘟囔几声,侧过脸去。
杜宣缘笑得愈发灿烂,只是没出什么声响,也没再继续逗他,起身将倒头就睡的陈仲因抱了起来。
陈仲因突然被悬空,自然惊醒了,慌慌张张间看见是杜宣缘,又松了口气,乖巧地闭上眼睛再次睡过去。
杜宣缘倒是很受用他无意间表露出来的信任。
就是第二天清醒过来的陈仲因无地自容。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刺眼的日光晃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眨眨眼,记忆慢慢回笼,然后虚着眼睛的陈仲因就猛然睁大眼睛,“噌”一下坐起来,四处张望一圈,确认杜宣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才像泄了气般低下头。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陷进了被子里。
实在太丢人了!
怎么有人一倒地就睡着,还是怎么都弄不醒的睡法啊!
而且还是被杜姑娘抱回床上的……
一向端庄自持的小陈太医趴在床上以头抢“床”,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好似锤得不是床板,而是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自己。
还没等陈仲因把昨晚那个恬不知耻的家伙捶死,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他瞬间僵住,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哪位?”
“你猜。”门外传来笑嘻嘻的声音。
这听不出来是谁就怪了。
他急忙忙咸鱼翻身,一面将方才因为情难自已而拧作一团的被子铺铺平整,一面朗声道:“还请稍等!”
从来慢条斯理的陈仲因真是用上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又一面向门口走来,一面取一支木簪将头发草草盘好。
——就是在刚刚系腰带的时候,陈仲因突然想到:这身衣裳昨天是怎么脱下来的?
答案显而易见。
陈仲因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
他自我劝慰道:没关系,这是杜姑娘的身体,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效果并不怎么好,开门的时候他面上的绯意还未完全消退。
可惜杜宣缘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脸红,还以为陈仲因是着急穿戴而急出的面红耳赤。
否则她指定还要再火上浇油一番。
这会儿杜宣缘只笑盈盈道:“晌食都准备好了,快来吃吧。”
陈仲因为自己睡到日上三竿而羞愧,连连应诺,又小声询问:“杜姑娘昨晚可还顺利?”
杜宣缘点点头,笑道:“平安回来了,就算顺利。”
陈仲因听明白言下之意,一时间有些语塞。
杜宣缘已经接下去道:“我今早已经去皇城卫陪他们演完这出戏,今天空闲着,咱们可以想想下午去哪儿玩。”
陈仲因便不再谈论煞风景的事情,思索片刻后,报出几个皇城附近适合游赏的地方。
好歹是长在皇城,即便不怎么爱出门,还是能报出几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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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域淫祀这个案件,最后的调查结果出来,既没有先给杜宣缘这个直属上司过目,也没有上呈刑部、廷尉所、御极殿,却摊开在卫国公的案前。
旁人不清楚内情,卫国公却对求到自己面前那小子的来历心知肚明,自然要看看这件事的善后如何。
他只扫了眼案上公文的内容,便瞥一眼身侧的亲信,道:“那姓陈的,你看如何?”
“刚愎自用,冥顽不灵。”亲信摇摇头,面露不屑。
“哈。”卫国公仰靠在椅背上,“如此看来,倒是帮错了人。不过本就是从市令处出的人情,他也不过是个添头,既然与我等相背,也不必多加关注。”
亲信应下,又迟疑着说:“听闻圣上属意将此人派到与北国作战的边线。”
“哦?”卫国公露出玩味的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有意思了。”
“那咱们需不需要……”亲信放轻音量。
卫国公抬手止住他的话,面色肃然道:“不要多管闲事,关于这个人咱们已经动过两次,再多出手容易引火上身。想除掉他的人都没有动静,咱们急什么?”
亲信连连应诺,转而提到别的事情:“淑妃娘娘来信,近日暑热,二皇子身体又不大好,想请国公为二皇子寻一位幼儿良医调理。”
卫国公皱眉,不耐烦地说:“这话她该向圣上说,而非托付给外家。”
亲信也是跟随卫国公多年,算是看着淑妃长大,他想着为小姐说上几句好话,便道:“圣上心中另有所属,淑妃娘娘到底是心有不甘啊。”
孰料卫国公听完更加生气,道:“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乡野丫头,死了快两年,值得她如此介怀?她不懂事,不明白拢住圣心才是关键,你也跟着替她开脱!”
亲信闻言,再不敢多说什么,连连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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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血淋淋的案子,以凶手晏氏认罪告终。
只是在晏氏被判下斩立决当晚,她就暴毙于监牢中,经多方验尸,确认她生息已绝,又因晏氏实为孤女,除了夫家再无亲人在世,衙门便询问张家是否要将晏氏带回去。
毕竟出了这种事情,许多人可能为避嫌,不肯领回尸首。
无人认领,便裹上草席拖到乱葬岗,还得他们的人挖坑掩埋,若是露天摆着,夏日炎热,生出什么疫气,经鼠豸之流传播,那可就完蛋咯。
所以办差的卒役还是希望张家人把晏氏尸首领回去。
张家人倒是重情重义,还真如他们所愿,光明正大地来到衙门将尸体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