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晏清敏,所有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确实也是见了鬼。
就算跟张家没什么关系的人,都知道淫祀杀人那个案子的犯人已经畏罪自尽,尸首前几日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更何况在座的各位还都是或多或少参与到这件事里的人。
现在本该埋进坟茔的人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还冲着他们笑,那可不是白日见鬼了。
倒是陈仲因,因为初时就被杜宣缘饿上过七天,看见死而复生的晏清敏,他暗自琢磨着杜宣缘的用意。
直到重新启程,和杜宣缘一辆马车的陈仲因才明白杜宣缘的用意。
他看着杜宣缘用炭笔在一本册子上给词汇注音,而另一旁的晏清敏则是按照杜宣缘的意思,将她提到的词儿一个一个用听不懂的话语念出来。
这是找个上课的老师。
晏清敏注意到陈仲因专注的目光,偏头朝他微笑了一下。
陈仲因那天虽然什么都没看见,就被人打晕带到医官灌了一碗麻沸散,晕晕乎乎的直到事情结束都没见过晏清敏一面,但这时候突然触及到晏清敏的眼神,他还是莫名心中一颤。
杜宣缘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眼神官司,她蹙眉警告似的扫了眼晏清敏。
晏清敏温温柔柔地收回视线,看着下一个词语轻轻念出来。
“今日先学三百常用词汇,明日学语法句读。”杜宣缘合上册子,一丝不苟地说着。
“好。”晏清敏笑眯眯地应下。
后边一旬的时间,杜宣缘几乎都在和晏清敏学北域的官话。
她学习的速度极快,从一开始磕磕绊绊的发音,到后边能跟晏清敏用北域官话说的有来有回,学习的词汇也从日常用语拓展到更多的高级词汇。
甚至有些词语连这位老师也不清楚该怎么说。
除此之外,杜宣缘还特意学了北域的俚语和脏话,主打一个鱼龙混杂,叫她可以适应任何环境。
陈仲因也跟在后边学了些。
因为有些赶不上杜宣缘的进度,他每日无事就一旁抱着学习笔记啃,力求勤能补拙。
在这样浓厚的学习氛围里,其他人莫名的汗颜起来。
于是乎,路程还未到三分之一,这一队人马就都或多或少学了几段北域官话。
离开繁华的皇城地段,马车驶入崇山峻岭后,就放慢了速度。
陈仲因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很是眼熟。
他扭头问杜宣缘:“咱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记性不错。”杜宣缘颔首,“这里是去往苍安县的路。正好顺路,就先去我的封地看一看。”
苍安县年初地动震出来一大片平地,今年开春就规划着种地。
这块地盘又是杜宣缘的封地,每年的食邑都是从这里出,于情于理杜宣缘都要去关注关注。
更何况,民以食为天,如果想要做什么,后方的粮食保障才是首要的。
杜宣缘出发时已经传讯给文央,算算日子现在他应该已经收到消息。
果然,待马车驶到苍安县城外时,文央正在门口等候着。
他们甫一下车,文央便上前,怀揣着几分看女婿的心意,甚是欣慰地拍了拍杜宣缘的肩膀,笑道:“而今我也是你的属官了。”
寻常人听见这番话,定要说些“都是大成官员”这类客套话。
杜宣缘却心安理得的接下文央这句笑言,一面与他闲谈着一面往里走。
文央走的时候还不忘拉上陈仲因,左顾和杜宣缘聊国政大事,右盼跟陈仲因聊家长里短,可谓是忙得不亦乐乎。
就是陈仲因这个超级大社恐唯唯诺诺,生怕自己哪里露了馅。
好在文县令和真正的杜宣缘阔别十余年,上次重逢的都是顶着杜宣缘壳子的陈仲因,这会儿再怎么叙旧也叙不出什么破绽。
因为杜宣缘和文央聊的是民生,自然而然将话题落在了今年春种上。
她听到今年苍安县春种的耕地不过三万亩,面露讶然:“怎么这么少?”
耕地是杜宣缘在使用技能卡前就规划好的,至少有二十万亩不需要怎么开垦就可以直接耕种的良地,可现在居然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地用于栽种。
大片良田都处于荒废中。
文央叹了口气,道:“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种地要人、要种子。
苍安县多年匪患,居民百姓早已十不存一,又因土匪劫掠,几乎每年都要向隔壁县借粮、借种。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就算多了无数良田,文央也只能望洋兴叹。
“我若没记错,苍安县这一带以种麦为主,对吧?”杜宣缘问道。
文央点点头,道:“前不久收了春麦,正准备播种大豆。”
这块地带的气候都是如此,邻县种的庄稼与苍安县一般无二,文央才好向周围借粮种,待到粮食成熟再还回去。
整个大成底下食不果腹的小县城太多,朝廷的赈济粮到苍安县也没多少。
“一亩地要十斤豆种,二十万亩地那就是两百万斤啊。”
陈仲因在一旁掰着手指头算算,也为这笔数字瞠目。
几个月前,朝廷下发给吴地的赈灾粮也不过五十多万斤。
大成最底层到处都是漏洞、硕鼠,缝缝补补也凑不出多少粮,还有无数像苍安县这样的小县城等着朝廷的救济。
杜宣缘思索着说:“只种三万亩还是太暴殄天物了,至少得种一半吧。”
她看向文央,问:“留下口粮后,咱们县还能匀出多少种子?”
“最多五十万斤。”文央回答。
“剩下的五十万斤,我想办法借来。”杜宣缘看文央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至于耕种的事情,文县令不必担心。”
其余人在苍安县暂时歇脚的时候,杜宣缘则是孤身一人骑着改造过的马匹赶往苍安县周围的几个县城。
“借粮种?”原本笑脸相迎的县令霎时间沉下脸来。
他摇头道:“开春已经借过苍安县一批种子,咱们也是要种地、吃饭的,再借是不能的。”
杜宣缘对他的拒绝早有所料,她道:“苍安县借贵县一斤粮食,来年十倍奉还,如何?”
县令愕然地看着杜宣缘。
要知道,他们这儿一亩大豆的亩产也不过百斤出头,一亩地粮种要用上十斤,收获后要还百斤,剩下那点零零碎碎的,都不够吃几天。
杜宣缘这完全是赔本赚吆喝啊。
他的神色越发凝重,更不敢将粮食借给杜宣缘了。
且不说苍安县有没有那么多人手种这些粮,就算真种下去,没有精心耕种,又能收获多少粮食?
十倍奉还看似诱人,但就像画在墙上的大饼,不可能吃到,将粮种借给苍安县,完全就是浪费这些饱满的粮食。
于是县令仍旧摇头,道:“偏将军豪爽,但咱们县确实没有余粮。”
杜宣缘面对他的装傻充愣也不气恼。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契书摆在县令面前,笑道:“实话跟阁下说吧,我从南边学到一种新的耕种方式,不仅减少劳作,还可以大大增加粮食产量。这次在苍安县大动干戈,也是想试一试这个法子。”
契书的主要内容是借粮,不过借粮者写的是穆骏游,被借粮一方空着,借粮食的量也是空着,只在下边盖着穆骏游的印信。
县令先是看到印信一怔,居然是穆骏游做主借粮。
在看到空处的时候,县令更是震惊。
能开出这样毫无限制、多多益善的借粮凭证,看来穆将军对这种新的耕种方式极为自信啊。
这般想着,县令心中也有所动摇。
借一还十如果不是天方夜谭,那确实是诱人。
县令眼珠子一转,又道:“以这契书上所写,若是苍安县产不出足够的粮食还债,那便是由穆将军还这笔粮食债?”
“自然。”杜宣缘颔首,“贵县正处汍江支流,顺水路上来,不出一月,丹州的粮食便能运到贵县。”
县令闻言暗自盘算一番,心里越发有底。
殊不知这就是杜宣缘一早想好的说辞。
她预备借粮的几个县,都是汍江流域有水路码头的地方,这样才好拿穆骏游扯大旗,不过待到还债的时候,也不可能有江南的粮船过来。
毕竟穆骏游本人都不知道他江南有什么能用在北方,还大大增加粮食产量的耕种方法。
——杜宣缘伪造相关文书的手法向来十分精湛。
没办法,谁让现在穆骏游的信誉暂时比她这个还未有何功绩的偏将军高呢。
县令觉得这件事靠谱,便改口问:“偏将军想要借多少?”
“阁下县中有多少?”杜宣缘反问。
县令听到这话,又是一吓——这可真是“有多少来多少”的口气。
他估量着县里余粮,报出一个中规中矩的数字。
接着就挺杜宣缘笑道:“那便劳烦县令将这些粮种全部送到苍安县。”
果然如此!
县令目瞪口呆地盯着杜宣缘,连自己什么时候写完契书、签字画押的都有些恍惚。
杜宣缘在这边忽悠完人,又立刻赶到下一个县继续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