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渺天北的东边突然闪出一丝光亮,那光是如此微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却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那是……”
在寂静之中,莫怀首先开口。
“云谏出来了”,江映雪的语速很快,却并不慌乱,她朝不远处的一个人道:“去将所有休息的人都叫醒,诸位都做好准备。”
江映雪先前向众人交代过,若见到云谏出阵,则立刻手持火把来通报。
“扶疏,我们也过去……嗯?”江映雪回头看向扶疏,但顷刻间扶疏已经没影了,他沿着那火光奔了过去,已然没入黑暗。
“唉,你别这么着急呀……”,江映雪下意识地开口,又很快住了口,抬头看向了莫怀。
“我们走。”
“嗯。”
黑暗长的没有尽头,扶疏奔行于雪原上,耳边是冽冽冷风。
这个漫长到不能再漫长的夜晚终于行至尽头,漫长的煎熬和折磨在此刻变作期待与慌张,在不知多久后,看着眼前面露喜色的人群,扶疏听到自己问:“云谏在哪?”
“在屋里歇息呢”,一个人回答说。
扶疏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打开了门,然后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冲了过去,然后从背后抱上了那人。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感受到背后有人抱住了他,云谏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呢。”
扶疏靠在云谏的肩膀上,无声地将云谏的折扇塞回了云谏手中,然后低声开口:“我害怕,我好怕你会在里面出事。”
感受到扶疏全身都在颤抖,云谏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
“嗯,我已经回来了”,云谏在扶疏唇角吻了一下,然后含笑轻声道:“别再担心了。”
扶疏闻言没说话,却将云谏抱得更紧。
云谏见状没说什么,任由扶疏就这么抱着他,这里处处都很透着冷意,唯有扶疏的拥抱带着温热。
那丝温热穿透一切冰冷抵达他的心间,消去了他从阵中带出来的诸多哀怨。
在不知这样安静地过了多久后,云谏松开了扶疏的手,转过身面向了扶疏。
“江映雪她过来了吗?”
“过来了”,扶疏有些不舍地松开手,“她应该马上就到了。”
“那我们也走吧。”
“去哪?”扶疏把玩着云谏的手,声音中明显有些不乐意。
“去见一个人。”
“谁?”
“清澜。”
扶疏:“……”
“他……你见到他了?”扶疏慢慢地松开了云谏的手。
“嗯,见到了他的魂魄。”云谏因扶疏这番反应笑了,“走吧。”
“等等……”,扶疏犹豫了一下,然后低着头问云谏:“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你想让他知道吗?”云谏反问。
“我……不知道……”
“不敢告诉他?”云谏轻轻笑了一下。
“我……感觉他会生你的气……”
“嗯”,云谏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那……”,扶疏抬起了头。
“……我跟他提醒了一下,但他没反应过来,我想……这就样算了吧,他要是真的生气,下辈子再来怨我吧,我接受。”云谏想了想,颇为坦荡地笑着说。
“我……”
“你想说什么?”见扶疏欲言又止的神情,云谏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他要是生气的话,就生生我们两个的气吧。”
“唉,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要这么说,他肯定更生气了。”云谏打趣道。
扶疏安静了一下,他看着云谏正要向外走的身影,声音有些低沉。
“云谏,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云谏的脚步一顿。
“嗯,我知道。”他看着扶疏,一时不知道扶疏想说什么。
“我现在很厉害,也可以保护你。”
“嗯……这我也很清楚。”
扶疏看着云谏,“所以有什么事情我们应该一起承担,你不要总是把我往身后推。”
云谏一愣,然后就听扶疏继续说:“我们两个的关系应该是我们共同的事,你不用总是把我护在身后。”
从很小的时候,云谏已经习惯护着他,云谏永远只让他做乐意做的事,永远将那些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事拦在外面,永远为他做出最好的选择。
他一开始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可在昨晚之后,他突然就不想了,他害怕与云谏的分别,也害怕那没有边际的等待。
“我不想自己一个人,也不想让你孤身一人。”
云谏闻言沉思片刻,然后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扶疏闻言不自觉地有些失落,他发自肺腑地说了这些话,却得到云谏这么一个简短的回答,他以为云谏还会说些其他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接着就见云谏牵了一下他的手,在他耳边有些无奈地笑着开口:“你就是想听清澜骂你两句才安心。”
扶疏:“……”
他顿时挣脱了云谏的手,有些气愤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在扶疏这番动作后,云谏既没有将手收回去,也没有再去牵扶疏,而是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
“不想让我孤身一人,所以把我的手甩开了?”云谏偏了偏头道。
“我……”
扶疏的身体一僵,然后又默默地拉起了云谏的手。
云谏见状挑了挑眉,顺手就将扶疏带到了他怀里。
“扶疏,我知道你担心我会出什么事,可是我不可能让你进去冒险的。”
他很清楚,那时在入阵前,如果扶疏硬要进入阵中,扶疏完全有能力在怨魂的包围下走上一小段路,可云谏不可能让扶疏这么做,特别是在那阵中走了一圈后,他的越发觉得将扶疏留在外面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你……”,扶疏抬头跟云谏对视,却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
“扶疏,我爱你,所以希望你好,这跟其他的事没有关系。”云谏吻着扶疏,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我也一直在想法子平平安安地回来,你在外面等我,已经是在跟我一起承担了,如果你只是一个小孩,我可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着。”
因为云谏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扶疏在原地愣了许久,甚至没细想云谏后面那些话的意味,在回过神来后,他感觉到云谏跟他分开了些,云谏笑着抹去了他眼角的泪,说道:“所以你不要一直多想,走吧,我们去见清澜。”
……
当云谏带着扶疏走到清澜那里时,江映雪和莫怀也已经到了,江映雪看着云谏和扶疏一齐走过来,问道:“还好吗?”
“你都看到我了,还问我这个问题?”云谏反问。
“好吧,是我多余了。”江映雪从善如流地应道。
“接下来什么打算?”这会儿云谏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你哥哥那边的情况你看了吗?”
“我看了”,江映雪点了点头,“但并不好处理,我想先放一放。”
云谏皱了皱眉,问:“怎么个放法?”
“先将这个阵启动,把这些怨魂处理了,我哥哥身体里封着的怨魂另说。”
说这话时,江映雪的目光挪到了那阵上。
方才在看到她哥哥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激动难以言表,这是十多年间他们兄妹俩的第一次想见,她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在如今的情况下,她只得将那些话放在心里。
“已经安排好了?”
“嗯,时间定在三刻钟后。”
“这么说来,我们还有三刻钟的时间来叙旧。”云谏望向了清澜。
清澜笑了一下,接过云谏的话朝扶疏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用担心”,扶疏认真地回应着。
“月枯本来是让我在山上照顾你的,但……抱歉啊,扶疏……”
“没关系的,我真的很好,我身体没多久就快养好了,后来又精进了修为,你不用为我担心。”
清澜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江映雪。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映雪。”
“不,是我该谢谢你”,江映雪笑着应道:“如果当年你没有来的话,谁知道这些怨魂要闹到多久呢?我没想到你一直就在这阵里,否则我会经常来陪你了。”
“那就不必了,我知道你每天事情很多,有来见我的那个时间,不如好好地去睡个觉——对了,你应该还记得吧。等会儿将怨魂全部收到我尸体里后,你们务必要记得将我的尸体烧了。”
“我知道,你之前交代过我的,我还记得。”
清澜闻言放下心来,他看了看天色,然后又跟扶疏和江映雪交代了许多事。
清澜以前一直没什么话,而事到如今,他似乎突然有了许多话要说,他说起扶疏的过去,说去孤云雪域的未来,最后,他看向了云谏。
“算了,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就按你之前说的,祝你们百年好合吧。”
“嗯?”周围的众人在听到这话后,都愣在了原地。
“什么?”扶疏有些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然后看向了云谏。
云谏听到清澜这话,不自觉地偏头笑了起来,见扶疏看过来,他也没有太多解释。
注意到众人这个反应,清澜忍不住朝云谏道:“唉,我就说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你还偏说没问题”,清澜有些不满地看着云谏,“你以后要多读些书,免得招人笑话。”
“我知道我知道”,云谏忍着笑意着摆了摆手,“我会的。”
“算了,真是的,虽然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既然想让我这么说,想必有你的理解,我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