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赵留行到家后前院空无一人,没想到回到寝屋也是一样。他跨门将甲衣卸下周遭一片死寂,就好似家中只他一人而已。
赵留行纳起了闷,这两日不在家,是出什么事了?
人都到哪去了?
赵留行不明所以,他换好衣裳打屋里出来,茫茫然往厨房去,隔着老远就听见一群人在后头欢快地说笑。
“夫人你瞧瞧土酥,这时候都不忘偷吃——”
“长夏,干什么给夫人告状!吃点枇杷也不行吗?你不知道能吃是福吗!”
然等他露面轻咳两声,众人却噤声回眸,长夏更是一拍脑袋,怎么把他给忘。
她忙道:“三郎君,你回来了。”
回来了?她还知道他回来?瞧着赵留行再不回来,这家里都快没他也行了。
一群人站在厨房旁的空地边笑脸相迎,乳娘见状抱着小家伙朝赵留行走了过去,“小郎君瞧瞧谁回来了?是不是爹爹回来了?高不高兴?来,咱们找爹爹去!”
两日的单身生活,把赵留行又打回了原样。
他瞠目看着小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体是止不住的抗拒,可怎么让人家柳善因演戏,自己却能不尽心?他只得硬着头皮把孩子接了过来。
这边当爹的端着孩子笔直站着,那边当娘的撸着袖子回头看去,她一见赵留行脱出就是一句:“赵赵……”
赵留行循声相望,柳善因忽而想起和眼前人的约定,赶忙改口道是:“夫君,你回来了!上值辛苦。”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赵留行端着孩子来到柳善因身边,垂眸朝她周身松软的土地扫视一遍,跟着疑惑了句:“犁…地?”
柳善因虽然瘦小,可她一拿起锄头,就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她听见赵留行这般说,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双手撑着锄头朗声答曰:“是呢,我前日见这块地空着,实在荒废,就想着能不能给利用利用。”
“昨晚上我思来想去了一夜,打算把这里翻整翻整,弄出个菜园子。这样赵赵以后…夫君以后就可以吃上我种的新鲜瓜果了!”
柳善因是个闲不住的,从前在家做活做惯了,就是来了洛阳,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是来享福的。
赵留行一走两日,勤劳的她觉得自己每日都在家里这样闲着不是办法,她也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报答赵留行。可京城娘子做的那些琴棋诗画,她实在学不来。她便只能干起了她最拿手的事——
种地。
赵留行似乎不太理解,果蔬这些东西不是出门便能买到,柳善因缘何要自己辛苦劳作?但他看着柳善因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并未扫她的兴,只若有所思站着。
柳善因歪起头,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去问:“怎么了夫君,你是有什么事吗?”
赵留行不忍打断她火热的劲头,下意识道了句:“没什么。”便私自将去郑家做客的事按下不提。
柳善因点了头,髻上灵动的蝴蝶轻轻晃,她粲然一笑,“那夫君就回去歇息吧,我再过会儿便弄完了。”
柳善因一口一个夫君喊的流利,看来赵留行的计划是初见成效了。可殊不知,这亦是柳善因自己在家苦练的结果。
她啊,这几日趁着赵留行不在,可没少冲屋里的木头柱子轻唤夫君。有次被长夏撞上,还以为是她思念赵留行思念得紧,给害了病……
赵留行没应声,他转头叫了土酥,土酥叼着吃剩的枇杷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将军叫我吗?”
土酥左看了看长夏,右望了望乳娘,不敢确认赵留行叫的是她。赵留行却开口说:“这儿除了你叫土酥,还有人叫这名吗?”
土酥才怯怯地上前,她本以为是赵留行要与她清算偷吃的事,没成想,他说得是到郑家传话的事。而赵留行之所以选她,还不是因为她常溜到街上去,对东街西坊轻车熟路。
二人低声交接罢,赵留行还不放心地追问:“我说的你可记住?切莫走错了人家。”
土酥自信满满,一听说能跑去街上放风,瞬间开心的难以自抑,“自然记住,将军就放心吧。”
柳善因在旁翻弄着脚下土地,撅嘴偷听,却是一无所获。她巴巴望着赵留行,想问是什么事,又不好意思张口,最后也只能作罢。
反正应是不会关于自己吧……
柳善因默默垂头翻土,她没察觉赵留行在那头将孩子交还给乳娘,正朝她靠近。
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掌接去了她的锄头,柳善因才恍然抬头与赵留行两两相望,她默而听眼前人对自己说了句:“我来帮你。”
“你也会种地吗?”柳善因缓缓松开手,赵留行竟直言:“不会,但你可以教会我。”
话音落去,周遭的人在偷笑,而柳善因却懵懵应了声:“好,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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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今天和土酥说的是这件事啊——”
晚些时候,地犁完了,长夏等人散去,余剩下柳善因和赵留行两个人席地而坐在菜园子的小土包上,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欣慰笑起。
赵留行跟柳善因坦言了白天的事。
柳善因啃着土酥送来的新鲜枇杷回头看他,“那你今天怎么不和我说呢?菜园子明日再犁也行啊,这样爽了别人的约是不是不太好?”
赵留行不喜欢吃枇杷,随便在篮子里挑了个李子咬了咬,他应声说:“我看你在兴头上,就没想着打扰。说实话见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有干劲。至于爽约…没什么关系,郑九郎不敢同我计较。明日再去也是一样。”
尽管赵留行这么说,但柳善因还是觉得不妥,她便垂眸搓着掌心粗糙的沙砾小声道:“那我们明日早些去吧,给人家赔个礼?”
“都行。”赵留行没有什么意见,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顺意而为。
柳善因点点头,她举目看着菜园子里一道道证明他们辛勤劳作的印记,忽然怀念起了从前在兰花村耕作的日子,那日子虽然清苦平淡,但什么都在,哥嫂在,良田在,家里的小院也在。
柳善因从不觉得自己穷,她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最富有的人。可祸起一夕,所有的东西都离她而去。
柳善因弯下腰,将下巴抵在膝头轻声问赵留行,“明日要带小宝一起去吗?”
赵留行侧过头,深邃的眼神落在她倔强的脊背上,“不带他能行吗?他可是最黏你,我算是领教过了。”
柳善因闻言想起那日在成衣铺里赵留行的窘迫,不禁哈哈大笑,弄得一旁赵留行莫名其妙地推了推她的肩膀,“你笑什么?”
柳善因怎能承认自己在将他嘲笑,连忙摇头否认说:“没,没笑什么,是吸到了凉气,嗓子难受……”
赵留行不信,柳善因不认。
两人就这么往复循环,说说笑笑,在菜园子里待到夕阳西下,才回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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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赵留行应了柳善因的承诺起了个大早,谁知道提出这要求的柳善因却赖着不起。
兴许是昨日地犁的太累,叫她睡的沉沉,身边人居然站在床前看她半晌,她都没所察觉。惹得赵留行最后无奈只能轻唤:“小柳,该起了。”
柳善因迷糊糊睁开眼,赵留行趁势转身坐去桌案背对着柳善因开口说:“你不是说要早一点去吗?怎么还不起床?”
“什么要去早一点?”
柳善因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赵留行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等到与之四目相对,柳善因这笨笨脑袋才恍然大呼:“哦,对呀!我怎么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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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早起这么折腾一晌,最终还是没能早些过去。柳善因和赵留行差不多是踩着巳时末,才到了郑家。
面对郑家两口子热情地接待,柳善因有些不好意思,赵留行却没什么所谓。
何斐真一见赵留行张口便说:“赵老三,你还真是几请都请不来的贵客——瞧着若不是沾着弟妹的光,你大抵是不会登我们的门。”
赵留行看了何斐真一眼,没做搭理。眼前人同样出身将门,与他算起来还能攀上些远亲。
他俩自小就不对付。
何斐真小时候更是没少欺负郑洛均,所以他俩能成为两口子,是赵留行怎么也没想到的。
然郑洛均昨日愤愤,今日见了赵留行竟是屁也不敢放,他啊谁都惹不得。看着一群人挤在门外,郑洛均忍不住去邀大家进去,“行了,咱们就先别在这儿堵着了,弟妹这还抱着孩子咱们进去再聊——”
柳善因从始至终插不上一句话,只得尴尬陪笑,这会儿笑得更是有些发僵。她看了赵留行一眼,等赵留行点头示了意,她才抬脚往前去。
郑洛均与柳善因前脚刚走,何斐真后脚就悄悄拉住了赵留行。
赵留行惑然回首,“你又想做甚?”
何斐真却万般好奇地朝他靠去,“诶,我问问……昨儿你们那地犁的怎么样?”
赵留行哪里知晓眼前人此话何意,他只不假思索道是:“挺好。”
“挺好?”此话一出,何斐真登时对眼前人刮目,她紧跟着便说了句:“赵老三要不说你行呢,还得是你——”弄得赵留行蹙眉去看,茫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