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小镇。
“快逃——”
一声惊呼,炸起惊雷。
有人高喊:“那些胡人又来了!这次来了好多人,手里还带着长刀!”
此言一出,镇上百姓纷纷逃窜。他们这里一年不知要遭多少次突袭,奈何祖上开始便在这里扎根,没有人力更无财力再搬迁别的地方。
“不行,我跑不动了,你快把孩子藏在地窖躲一躲。”
“……”
苏黛被屋外的吵闹声惊动,只见镇上的人四下逃窜,摊子被掀翻,还有稚童在街头哭闹。
宋雪急匆匆抱住小阿枝,对苏黛道:“快走,外敌又来了。”
屋子里没什么可收拾的,明喜紧紧抓住苏黛的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阵仗,不由乱了阵脚。
阿兄才走不久这些人就来了,显然是有备而来,此处距离下一个镇子得有百里远,跑又如何跑得了?
宋雪来不及多解释,催促道:“镇国将军派了人守在这里,若是有外敌来犯,援兵马上赶到,要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回来了。”
这样的事在这两年里发生了好几次,这里的地形不适合军营驻扎,只能派驻一些将士守着,出了情况好及时通报,万幸今日是白天,不至于让他们措手不及。
镇上百姓争先恐后逃命,还有后人推搡前人,让夹在中间的不少稚童摔了跤。
苏黛一一将稚童扶起来,也跟着跌跌撞撞汇入人群。
平时小镇上看着人虽不多,这会子竟这么拥挤,苏黛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却发现同明喜嫂嫂走散了。
她心下慌乱起来,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胡人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在空中挥鞭,狠狠砸在地上。
苏黛脑中紧绷了一根弦,连头皮都炸起来,下一瞬便听有人凄惨的叫声伴着孩童哭声。
纷扰杂乱。
在极不起眼处,有一道细微哭声传出来,很近,似乎就在眼前。
孩童哭声还在继续,似无助又似害怕。
苏黛目光猛然紧紧锁住某处,奋力拨开人群朝那个方向跑去。人潮拥挤,苏黛却坚定不移。
越来越近……
她挪开遮挡的木板,在三角空隙之下,看见了小小身影,苏黛喉中一涩,艰难地唤了声“阿枝” ,随后朝她伸手,将她拢抱在自己怀里。
阿枝还在瑟瑟发抖,此刻见了苏黛,如同出生羊羔一般嚎啕大哭。
“阿…阿黛姑姑……”
小阿枝不成语调:“我…我和阿娘…走散了……”
苏黛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只觉得这小姑娘瘦弱得紧,她柔声安抚:“阿枝乖,跟着姑姑走,姑姑带你找阿娘。”
小阿枝像是找到靠山一般,擦了擦泪,露出坚毅神情。她紧紧牵着阿黛姑姑的手,尽量不给她添麻烦。
阿娘说阿黛姑姑这些年过得不好,她不要让阿黛姑姑为她担心。
苏黛紧紧拉着阿枝,混迹在人群,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她带着小阿枝容易被挤倒不说,混在人群里更容易被外敌一网打尽。
思及此,苏黛带着阿枝侧身转进另一条小巷,阿兄军营在东北方,只要沿着这个方向走,就能和他们汇合。
她带着阿枝,万不能莽撞行事。
苏黛走得小心翼翼,外面全是窜逃的百姓,更甚还有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胡人先一步到达此地,开始甩着鞭子抽打百姓,边抽打便散发恶趣味的笑。
苏黛一边躲着这些人,一边牵着阿枝往东北方走。突然,面前的小巷没了路,有人改造过屋子,加了面墙。
苏黛拉着阿枝果断回转,没一会儿竟碰到一队胡人——
“二哥,那巷子还有人?”胡人一声惊呼吸引了其他几人的视线。
那个被唤做二哥的人瞥眼看去,目中竟露出贪婪的笑容:“她长得如此细皮嫩肉,定不是寻常人,家中一定很有钱,快去抓住她!”
起先那个胡人得令,不怀好意地逼近苏黛二人,其余人像是看好戏般,他们自然觉得一个弱女子同一个小孩儿,肯定打不过,没有必要去那么多人。
这条巷子后面是死胡同,进退不得,偏偏这么倒霉,那么多人逃命,他们就只看见她在这胡同里。
苏黛拉着小阿枝,步步后退。
胡人逼近,怎么看这两人都是他的掌中之物,其余人不再多看,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去了。
苏黛将小阿枝护在身后,小阿枝攥着苏黛的裙摆,明明害怕得像筛糠,却硬是没叫出一声来。
胡人说着汉话:“你乖乖将银钱交出来,我就不杀你。”
苏黛摇头:“我没有。”
胡人越走越近,显然不信:“没有?那你就给我当奴隶。”
他眼中带着猖獗的笑,手中长鞭一扬,眼看就要锁住苏黛的脖子——
苏黛将手边物什砸向他,胡人躲过,却觉得这样的反抗有趣,有心想同她玩玩,左右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下一瞬,胡人将长鞭甩在苏黛身侧,见她躲过,他便欺身上前抓住她另一只手。
不料苏黛另一只手被小阿枝死死拉住,她害怕眼前这个长满络腮胡的男人,她不想让姑姑受这个人的掣肘。
胡人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敢反抗自己,眼中顿时生出杀意,心念一动鞭子扬起,小阿枝感受到危险下意识惊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苏黛拔下头上唯一一支簪子,狠狠插在胡人脖子上。
血迹飞溅,染了苏黛一身,她眼都未眨转身挡住小阿枝的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她看这副血腥场面。
那胡人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方才这么柔弱的女子竟一下变了模样,可惜为时已晚,直愣愣倒地。
苏黛自以为足够坚强,已经能面不改色杀人,只有埋在她怀里的阿枝知道,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小阿枝小小的手心覆上苏黛的,一阵暖意传来……
有声音道:“阿达怎么还没跟上来,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黛被手心暖意唤过神,转身在阿达身上抽出那根鞭子,搜罗了他身上趁手的东西,拉着小阿枝蹑手蹑脚藏在死胡同后。
来人看见那位名叫阿达的尸首,痛心呼唤:
“阿达!!!!”
“二哥!不好了,阿达死了!”
一道震怒的声音传来:“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女人搜出来,将她挫骨扬灰,为阿达报仇!”
脚步声越来越近。
后面已经退无可退,身边堆了一些杂物,还有一副烂棺材,苏黛拉着小阿枝,屈身躲进棺材里。
里面黑黢黢的,小阿枝也不敢发出声,苏黛紧紧攥着鞭子,以备不时之需。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停住,在她跟前转悠片刻。
静,四下极静,针落可闻。
突然,有人急匆匆道:“二哥,那边来人了,大哥让我们撤。”
这番什么都没做成,还搭进去个人,被称为二哥的人气急败坏,狠狠踢了一脚棺材,却也明白任务已经完成再多留不得。
“走。”
那一脚把烂棺材踢得微晃,苏黛提着一口气,紧紧将小阿枝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等彻底没什么动静后,苏黛才敢卸下力气,开心对着小阿枝道:“你阿爹他们来了。”
阿枝也听到了,此刻眼睛亮晶晶的对苏黛点头。
苏黛拉着阿枝正要出去,棺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苏黛抬眸望去,这一望竟失了神。
站在她眼前的,正是本应待在华京的——魏玉年。
他果真如同传言一般,两鬓几缕白了发。
魏玉年目中温和,似早有预料,看着她满身血迹惊慌失措,眼里闪过一丝自责,待他用手帕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才向她伸手:“阿黛,不要害怕,方才那些人我全都已经杀了。”
苏黛愣了半晌,突然道:“你是谁?”
魏玉年愣了两息,似乎全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句话,目露诧异道:“你不记得我了?”
但他反应又极快:“我是你表兄,我心悦你,你也心悦我。”
苏黛带着小阿枝从棺材里钻出来,看也没看他,仿佛陌生人:“我不认识你。”
魏玉年顿了顿,眸中一闪,温和一笑,只是笑中带着一丝落寞:“那许是我认错人了,你同我的故人长得很像。”
苏黛不想搭理他,只求他不要跟着自己。外头大启士兵已经到了,伴随着宋雪嫂嫂急切的呼声,苏黛顾不得想太多提步便走,却听魏玉年在她身后道:“但她死了。”
苏黛下意识脚步放慢稍许。
魏玉年语中带着小心翼翼,又似难过至极:“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这样的语气,苏黛第一次听到。小阿枝见气氛怪异,直觉不应该在此地多待,宋雪呼声越来越近,她松开苏黛的手说:“姑姑,我先去找阿娘报平安。”
小阿枝走后,气氛逐渐凝固起来,苏黛觉得装下去不是办法,左右这地方也是边疆,就算他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不管她的心意便将她带走。
苏黛转身,一道高大身影将她围住,随后她发中似被别了某样东西,苏黛下意识用手去摸,是一支极其锐利的发簪。
魏玉年顺着她的小臂将她紧紧攥着的右手掰开,满手血迹晕染,手心还躺着那枚方才杀了人的发簪……
苏黛不由自主将手往后缩了缩,却被魏玉年极其温柔地按住。手中一松,发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差点忘记这枚发簪还在她手里,她方才…她方才亲手杀了个人……
意识回笼,苏黛手中微抖,面上却看不出,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魏玉年看出她的异样,却道:“你做的很好。”
他用手帕将她手上血迹仔细擦拭干净,边擦边道:“我那故人,受府上奸人作怪,将她锁在屋子里,放了一把火。”
她当时很绝望罢?魏玉年眼眸暗了暗。
“这些日子,我时常愧疚自责,我守在她墓前每天打磨这枚玄铁发簪,想着若是当时她也有件趁手的工具,也许就不会离开我了。”
血迹擦拭干净,魏玉年细细打量,如同欣赏一件珍贵的陶瓷器具。
“故人已去,今日我与姑娘有缘,簪子便送给你吧。”
苏黛没忍住道:“那府上那位奸人呢?”
魏玉年没什么表情,仿佛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杀了。”
苏黛愣住,她没记错的话,陈嬷嬷是看着魏玉年长大的,似乎还是先夫人留下的奴婢,这么轻飘飘地就将她杀了?
她写那封信,本也只想让她吃些苦头,没想真害她性命。
魏玉年却极有趣味看着她愣住的神情,道:“怎么了?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么?”
苏黛嘴硬道:“关我何事?”
“还有你这发簪,我又不是你故人,给我做什么?”
说着她便要将发簪取下来扔给他。
魏玉年眸中一转,看着苏黛背后道:“阿黛,你阿兄来了。”
苏黛闻言下意识看过去,转瞬身子一僵,不好——
果然空无一人。
转头竟见魏玉年笑了,目中皆是得逞之意:“你果然骗我。”
“阿黛——”
巷子传来宋穆迟来的声音。
苏黛对魏玉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烦请公子不要纠缠于我。”
答案不重要,苏黛言罢转头呼喊:“阿兄,我在这里!”
魏玉年听她所言毫不在意,只眸中含笑,心下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