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莲的心绪被不告而别的人牵着,烦躁地折断了手中的枯木枝,挑眼看他,
“你待如何?”
萧鸩羽高坐马上,没料到对方是这么个反应,咳了一声,勒紧马缰,往后退了两步,才挥一挥手,
“拿下。”
所谓“重兵”,也不过是昔日跟随唐莲征战的部下,如今局势未明,自是相互推脱都不肯第一个上前。
萧鸩羽带着怨意钉了身后几人一眼,再回过头时,唐莲已寻着一块突起的石块坐下,低头拾起枯草十指翻飞认真编着什么。
枯草干枯已久,不消几下就断成几截,唐莲的脸色就愈阴沉了下来。
索性将剩下的也扔到地上才抬眼看萧鸩羽,
“滚过来。”
“你想当皇帝?”
唐莲语调轻松,不觉间却将一口好大的锅砸下,萧鸩羽站着消化了几秒,才反驳道,
“分明是你弑君!”
唐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冲着身后不明状况的兵士们道,
“陛下旧疾发作,昨夜已殡天。”
他又从袖口拿出一卷圣旨和玉玺,
“传位诏书在此。”
玉玺和圣旨在此,本就心志不坚定的大小军士纷纷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高呼万岁,萧鸩羽见状,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地。
又在低头间隙听到头上不轻不重的声音落下,
“师弟,你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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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帝驾崩,新帝登基的消息传至庐陵时,已是春三月。
茅草屋前的麦地尽是抽了芽的嫩绿,春风拂过,麦苗清香就和小溪的潮气一起飘来。
屋舍前的老人看着春晖里戴着斗笠的青年缓步走来,手上还拎着两包草药。
“春日里暖和起来了,我这病也没那么急了。小公子不必给我这老骨头再买药了。捱一捱就过去了。”
“李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翟阙作势要将手上的草药都甩进旁边小河里,老人忙起身拦下,
“好好好,我吃我吃,我们一起吃。”
边从他手里接过草药,边卸下翟阙肩膀上的竹篓,嘟囔道,
“我就是心疼你,自己身子也不好,还日日去卖柴,这样下去早晚要吃不消的。”
往日翟阙总要就此和他顶上几句,今日却是乖得很,一言不发地蹲坐在灶台边烧柴煮药。
灶堂里的柴火映得他脸通红,飞来的木灰屑也直往眼里扑。
“怎么了这是,春日里了还怕冷吗,脸都要烧红了。”
李管家扶着他的肩膀想把人往后带带,翟阙扭过脸他一瞧,何止是脸红了,眼睛也烧红了,受了极大委屈一样,眼泪将落未落。
“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我找他去。”
李管家就要去拿屋头的锄头,衣角却被人拽住,原本蹲坐在地上的翟阙此刻换成了跪地的姿势。
李管家心里一惊,忙矮身去扶他,“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呀,这不是折煞我吗。”
翟阙回开他的手,固执地在地上叩了个响亮的头,算是谢他冒着杀头的危险收留他这无家可归的人。也算是拜别。
“李伯,我要走了。”
“你…你去哪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仇没有报,我替你去,我替你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小公子你就别固执了。”
翟阙摇摇头,“不是什么仇人。是凉州。”
他今日上街,除了听闻新帝登基,还见了许多拖家带口的难民。
“他们都是打凉州来的。凉州而今陷落在蛮子手中。”
李管家听到此处便急了,脱口而出道,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去又能做什么!”
话一说出口,他也自觉不妥。凉州是翟阙的故乡,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祖辈父兄世代守卫的地方。
而今凉州陷落,翟家这一脉仅剩他一人。
翟阙扶他起身,宽慰道,
“我只是想去看看,一定不冒险。”
他将烧好的草药端给他,转移话题,
“李伯以后也要按时吃药。说好了的。我们每日吃药都想着彼此,谁也不许落下一顿。”
“街上的药铺子我已记了银两的,以后每日都会有人给你送药过来。你腿脚不大方便,我嘱咐了他们煮好了再送来。瓦罐煨着,来时必定还热着。别放凉了喝。”
他又从袖口取出一只小小的四方帕子,不好意思地笑着推了过来,
“还有些碎银两。不多,足够你生活了。你留着吧。”
李管家看着那小小的荷包,又扫了一眼翟阙原本挂着平安锁的脖颈前此刻空荡荡,哪里还能不明白他这些钱的出处。
他又将荷包推了回去,“小公子还是你拿着吧,穷家富路。我怎样都不会饿死。”
翟阙只仰头将碗中最后一点药渣喝尽,被苦得皱眉,摇了摇头,起身拿起斗笠,
“夜黑好赶路。”
“说好的只是看看就回来。”
李管家蹒跚着将人送到门前,“我是个老不中用的。从前在侯府里多得侯爷夫人照拂,如今到老了还拖累小公子。小公子,我仰仗你活着,你一定要回来啊。”
翟阙一言不发,回头冲他挥挥手,戴上斗笠就隐在夜色里。
直到看不见那简陋的茅屋和门前佝偻立着的身影,翟阙才忍不住为骗了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而心酸。
难民是真,凉州陷落也是真。
蛮子让这些流民放消息出来,翟阙不归,就屠尽凉州满城更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