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回到自己院子时,小师妹还是那副消沉模样,靠坐在廊椅上,支着脑袋,对着细雨发呆。
她平日和小流师弟形影不离,这次回来,竹屋连看都没回去看一眼,一直呆在他院里。
大概是和小流师弟吵架了。
“小师妹,”景阳撑着雨伞,走到廊下,“我带你去吃饭。”
风习习抬头,郁郁地看他,从廊椅上起身,提着裙腰,走到伞下。
景阳微倾了倾伞,带着她往膳堂去。
一路上,少女安安静静,吃饭时,低着头,一声不吭。
看来这一架吵得不轻。
片刻,少女饭碗见底,仍在扒饭。
景阳无奈问道:“小师妹,饱了吗?”
她摇头,待景阳给她盛饭,又呆呆地愣住。
心不在焉,浑浑噩噩。
景阳轻叹一声,给她盛满米饭。
少女又低头默默扒饭,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小师妹,过几日,小流师弟就回来了……”
她扒饭的动作顿住,一会,低下头,干巴巴地说道:“我不想看见他。”
景阳没有这方面经验,不知道怎么劝,于是两人沉默地从膳堂里回去。
回到景阳的院子,她继续跟之前一样,坐在廊椅下观雨,都看了三天雨,发了三天呆。
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
景阳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眼下只能求助于在外历练的师父。
云清收到讯息,不到半日便从山外赶回来。
她仿佛知道风习习在为什么而苦恼,一点也不担心,笑着将从山下买来的冰糖葫芦递过去。
风习习人出着神,手习惯性接过冰糖葫芦,一咬便皱起脸。
酸死了。
牙口险些都被酸掉。
“你看这不好好的嘛。”云清叉腰看了眼自己大徒弟,“小阳啊,你要多去和女弟子交流交流,不然连师妹都哄不好。”
景阳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不想说话。
风习习看见云清,黯淡的眼里才终于有了光采,扑到她怀里就是哭。
云清抱稳她,轻轻拍拍她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有为师在,定不让你受欺负,不管是谁,都休想欺负你……”
“呜呜……没有人欺负我……”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倘若找错人,那也罢。
可另一个天生仙骨的人,偏偏是魔尊千星的转世。
她不明白。
司命仙君明明也明确过,秋水流就是天命之子。
他知晓世上所有生灵的命数,难道也看不出秋水流是魔尊千星?
哭完过后,风习习心里的憋闷可算散去些许。
“师父……我现在不想回去。”她知道景阳师兄要闭关修炼,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再看见秋水流。
秋水流明明那么好,为什么偏偏就是魔尊千星的转世呢。
“不想回去就不想回去。”云清抹抹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得不得了,“你就在你师兄这里住着,缺什么、想要什么都跟为师说。”
她点点头,咬了一口冰糖葫芦。
嘶——
这次是真的酸到牙痛。
看见小徒弟皱巴着脸,云清笑道:“为师这里有饴糖。”
她摇头,小小咬了一口山楂:“吃酸的,清醒,师父,我现在清醒好多了。”
“那你可想清楚了?”
“不清楚。”她盯着山楂,有片刻地失神,“只觉得命运在弄人。”
云清被她人小鬼大的话逗笑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命运弄人啦?”
风习习一脸愁苦。
司命仙界曾言,这个世上除了天命之子,就只有魔尊千星才能打开冰渊。
或许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天命之子,唯有魔尊千星。
司命仙君一直都在瞒她。
也许连小仙官都不知道……
不,可能小仙官是对的。
她抬眼,看向同样拿着冰糖葫芦的景阳。
他为什么也有仙骨?
景阳察觉到她的略带深意的打量,温声问道:“师妹,可有事问我?”
风习习轻轻叹息,“没有,景阳师兄,你现在还能修炼吗?”
景阳颔首。
他的灵脉刚刚修复,正是修炼的好时候。
风习习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
她抬手收起他的冰糖葫芦,神采焕然一新:“景阳师兄,这个冰糖葫芦我给你吃掉,你好好修炼,我去弟子院住。”
风习习说去就去,绝不耽搁。
当日就搬去弟子院,山门中女弟子大多见过她,小师妹乖巧可爱,笑起来甜甜软软的,几乎很快便打成一片,第二天便相约去山下除妖。
秋水流回来的那日,风习习正与师姐师兄们一起对付山下勾引良家女子的狐狸精。
普通妖魔对于风习习来说小菜一碟。
这男狐狸精专修魅术,专门化作她们心中最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将人勾入洞府汲取精气。
好几个师姐都被诱拐进去,着实可恶。
风习习与其他弟子在洞府外潜伏,只待那狐狸精一出来,分两队,一队进去救人,一队过去杀妖。
她扒开面前的杂草,紧盯着不远处那一人高的狐狸洞穴。
洞穴门口挂着两个喜庆的红灯笼,不知道还以为是有人在这凿了一个窑洞。
红灯笼亮着,说明男狐狸精在里面,若灭去,男狐狸精便已离开洞穴。
这会,两个红灯笼发着猩红的火光。
里面听不出动静,风习习怕师姐们遇到危险,也不敢轻举妄动。
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斜,狐狸洞那两红灯笼倏灭。
一个身着大红袍的妖媚男人从里面出来。
风习习与其余弟子打完手势,将隐息袍的帽檐朝前拉了拉,蹑手蹑脚跟在这个男狐狸精后面。
跟了半刻,腰间的玉佩微微一闪,不必说,师兄师姐定然已经将那些受害女子救出。
没有牵绊,风习习胆子也大了,神态恢复如常。
男狐狸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下脚步,悠悠转过身。
风习习亮出两把炎刃,朝他袭去。
可就在这一刻,眼前场景忽然朦胧,再定睛一看,那个许久未见的少年,立在林间风口处,朝她笑,温柔而美好。
风习习紧急迫停,收回炎刃。
她知道眼前的人一定是男狐狸精幻化而成,用来蛊惑她的。
她冷下眼:“你要是不想死得更惨,就收起这个幻术。”
“小凤凰,你在说什么?”少年扬着清浅笑意,一步步靠近。
它竟然知道她的真身。
风习习戒备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后退。
“小凤凰,几日未见,你便把我抛弃了。”少年说到这里,笑意淡去,神色落寞。
“我没有。”风习习反驳,意识到这是它的幻术,停止后退,扬起长刃,“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看着少女眼里纠缠的爱恨,少年微愣,随即一笑,提步轻迈。
仅一步之遥。
他是在逼她。
他以为她真的不会杀他么?
风习习咬紧牙关,扬刃一挥,刺进它心口。
少年身躯僵住,看着她的眼神痛苦而绝望,“你真狠心,小凤凰……”
狠心?
他杀人的时候,可曾留情?
可曾想过那些战死的将士身后也有家人和朋友?
风习习拔出长刃,再一次捅进他胸膛。
“为……为何……”明明那么像,她怎么忍心下手?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失去血色,缓缓倒下,她微微别开视线,冷冷道:“这次,就当我杀过你了。”
山林空寂,余音回荡。
这话说给他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片刻,山上传来几道匆匆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门中的师兄师姐正冲下山来。
“小师妹,你怎么样了?那个狐狸精死了吗?”
风习习点头,手被她们拉起转了一圈。
见她毫发无伤,又瞥见地上惨死的红狐妖,众人才歇口气。
门中任务完美完成,一行人又说说笑笑,往山门回走。
崖巅上,少年目光静静追随着山脚下那被拥簇的红衣少女。
紫宿道:“方才,你还没看明白,你与她相处才七年,能有多少感情,那狐妖变出你的样子,她说杀就杀,眼都不眨,你回去,也只怕落得和狐妖一个下场。”
“我的事,不用你管。”
“天真!”紫宿说得口干舌燥,只换得少年轻轻一瞥,他懒得多言,等他尝到苦头就知道。
天上的神仙都一样,妖魔在他们眼里十恶不赦。
他以为这羽族六公主或有不同,可她一听到魔尊千星的名讳,便立马抛弃他,当年,君上就不该救他们。
红衣少女的身影渐渐隐入山门,秋水流才将目光收回,他抬手召出“罪魁祸首”。
他的剑?
为何他一点都不能感应它。
“这把剑真的能破开两界界域?”
“自然。”紫宿得意极了,君上的冰渊剑,响彻大荒,连那极寒的深渊之地也是由君上的剑命名。
秋水流闭眼,尝试感应它。
一会,不出所料,头痛得厉害。
魔剑上流动的黑雾也淡了些,像是被净化一般。
合该是如虎添翼,可眼前这情形更像雪上加霜。
少年脸色晃白,虚弱不已。
秋水流睁开眼睛,将魔剑收入囊中,转身往山下走去。
紫宿大步跟上他的脚步,走了片刻,才觉得路线不对。
“你要回玄英仙宗?”
少年不答,步伐不停。
紫宿抬臂拦在他身前:“你不怕羽族六公主杀了你?”
少年面不改色,推开他的手。
“要杀要剐,任她处置。”
“还有,”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眼神凌冽逼人,“从始至终,我从未承认我是魔尊千星,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