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向下,苏栀敏锐的发现了她脚腕处那极其不起眼的一道伤痕。
自己本就没想伤她的手腕,按螺旋箭的杀伤力,很有可能自此以后淳熙帝姬便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了。
想到这里,苏栀偏头,刚巧对上谢衍知染着丝丝笑意却又事不关己的眼眸。
平北丢尽了脸,索图气的脸色发黑,将淳熙交给侍女后,便气势汹汹的站起身,手指着苏栀,语气极为不悦,“韵华帝姬好箭法!比拼不过是互相切磋罢了!你却故意伤人,还有没有将天理王法放在眼里!”
苏栀连个正眼都没给她,环视周围,“诸位方才可都听到了,是淳熙帝姬口口声声要用西北的规矩同本宫比试。”
一直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商无妄带了头,还鼓起了掌,“对啊!我们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比拼,还得多谢淳熙帝姬的坚持呢。”
“是啊!”
“怎么?你们平北输了就不认账了?”
眼看着越来越多人鼓掌喧闹,索图的脸上终究是撑不住了。
苏栀唇角轻勾,似是不经意间扯出一抹弧度,转身看过来,“二皇子还是赶紧带帝姬下去诊治吧,若是耽搁的久了,帝姬的手怕是保不住了。”
说罢,苏栀不再看他们一行人,而是转过身行至殿前,双手作礼。这还是那次宣旨她无须行君臣之礼后,第一次朝宁皇如此恭恭敬敬的行礼。
“陛下,我赢了。”
苏栀声音凉的听不出任何喜悦,却听的谢衍知心潮澎湃。他知道苏栀要干什么,抬手忍不住的将自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
宁皇眼眸中皆是赞赏,无视平北使臣的怒火,欣慰道,“说吧,你要什么。”
虽然事先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但真的到了这一日时,苏栀还是难忍紧张的心情。
她与谢衍知之间的感情,似乎是谢衍知走一步,她退一步。再后来,变成了,谢衍知走一步,她仍在原地踏步。
那日酒楼,是她第一次勇敢的面对自己那颗因他而重新鲜活的心。她爱上了这样直视内心爱意的感觉,所以这次,她想要再勇敢一次。
她愿意为了谢衍知,做那个被群臣嗤之以鼻的人。
苏栀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耳边忽然如当初庆功宴时一样,再次回响起少年玩味的语气。
“陛下。”
苏栀转头看去时,谢衍知已经来到自己身边,贴近自己的耳畔,带着细微的笑意,“这种事,怎能让你一个姑娘开口?”
说完,他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宁皇有些意外,“衍知?”
谢衍知目光如炬,双手作礼,“陛下,那日宋子旭欲行刺陛下之时,微臣为陛下挡了一剑。待微臣康复后,陛下曾询问微臣想要什么赏赐,那时的微臣不敢多言,而今,陛下的话是否还作数?”
谢衍知的声音铿锵有力,响彻整个大殿。苏栀离他最近,最是震耳欲聋。
宁皇几乎是带着答案说出口,“自然是作数,你如今可想到自己想要什么?”
“陛下。”谢衍知上身挺得笔直,睫毛偶尔轻颤,字字掷地有声,“微臣求陛下赐婚,许微臣,求娶韵华帝姬苏栀为妻。我谢衍知对天发誓,此生再也不会与另一个女子纠缠不休。只愿与帝姬,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苏栀瞬间僵在原地,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砰砰的跳动声震得耳膜发疼。如此赤诚的告白,她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热泪盈眶。
她只是想这样看着他,看他认真坚定的发誓说会爱自己生生世世,看他在京州大小世家的见证下,许诺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不对。
苏栀仅剩不多的理智还有些困惑,既然他没有要赏赐,那那日抬进定安侯府的成箱成箱的珠宝玉器、金银绸缎是什么?
还不等苏栀想清楚,宁皇的声音便将她拉回现实,“惊蛰,你过来。”
苏栀回神,迈上前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屈膝道,“陛下。”
宁皇从刘公公手中接过圣旨,递给她。
苏栀看了一眼,没有接。
宁皇低低的一笑,用圣旨的一端指了指殿下跪着的谢衍知,“这道旨意,合该由你来宣。”
苏栀大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接过的瞬间,掌心被狠狠的烫了一下,手紧紧的攥住它,面向大殿。
殿下众人皆起身伏首在地,等待着苏栀宣读圣旨。
苏栀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膺昊天之命,司牧万方,夙夜兢兢,期于家国臻盛,风化纯美。今见定安侯府世子谢衍知,姿容秀伟,深明大义;长领军旅之任,屡立战功,保境安民,实乃国之栋梁,宗室之望。
韵华帝姬苏栀,婉兮清扬,性行温良。幼承长公主悉心训育,习诗礼、擅医术,仪态万方;长怀仁爱之心,声名远播,足为皇室之表。
朕观良缘天赐,佳偶天成,德才契合,实乃天作之合。特降恩纶,赐二人于朝阳长公主孝期满后,缔结良缘,永结同好。
礼部、宗人府等诸司衙门,当恪尽职守,悉心筹备婚礼诸事,一应仪制务必隆盛周详,彰显皇家恩荣,垂范后世。望尔婚后,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绵延谢府之祚,共襄家国之兴。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哉!”
直到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读完,苏栀一直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圣旨已下,再也不会有人将他们分开了。
谢衍知低着头,苏栀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听到他微颤的嗓音,“谢衍知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栀单手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她的心情不再忐忑,无比轻松的来到了谢衍知身前。
谢衍知直起腰身,对上那双澄澈似水的眼眸,接过圣旨的那一刻悸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一年前,他奉旨北去,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直通绥阳城下。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自然也不会想到,那座城里有个姑娘,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牵挂。
——————
朝贡宴结束后,二人执手从台阶上走下,苏栀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低声问道,“淳熙脚上的伤是你弄的?”
谢衍知话说的自然,“不然呢?莫非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对你下手?”
苏栀本以为,她只是想要赢得自己一次,所以才在箭上动了手脚,不曾想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自己好过。
不过既然已经过去了,光那一支箭正中手腕的痛苦,就够淳熙忍受得了,苏栀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再去给她添新伤。
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谢衍知捏捏她的脸,笑道,“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担心她啊?”
“不是。”苏栀摇摇头,不想再讨论这个,“我还没问你呢,既然你当时没有问陛下要赏赐,那那些抬进定安侯府的珠宝是什么?”
一箱又一箱,总不能是随便买来玩的吧?
谢衍知笑笑,没有回答,加快了步子,带着她拐入一条无人的宫道。这里幽闭僻静,绿草丛生,四周都环绕着清新的青草气息。
苏栀牵着他的手,被他按住肩膀坐在石凳上,随后看着他单膝跪在自己眼前,与自己平视。
“想不到?”谢衍知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你不是挺聪明的吗?”
苏栀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被他这样一说,反倒是想起了一年前的一件趣事。
在谢衍知带兵攻入绥阳之前,曾遇到最难的一劫,便是护城河的水。
绥阳缺水,六月尤其干旱,可去年不同,上游江水泛滥。
于是苏栀便起了心思,让薛瞬带人堵住上游的江水,借江水的力量,冲击过河的宁军。
但长时间没有流水的河床和短暂干旱的河床不同,谢衍知一眼便看出端倪,本想阴苏栀一手,带人上了上游,可到了以后才发现,山上空无一人。
费了力气还没有好处,谢衍知一肚子火气下山,听到了另一个坏消息,便是辽军派人出城绕过河堤,抢走了他们的粮草。
守卫营地的士兵回忆说,领头的是个女子,面容姣好,黑色的披风下是如烈日般绚烂的红。
所以在绥阳城里救下她的那一刻,谢衍知也不知自己为何出手,明明他们素未谋面,他只是看到了那一身灿烂的红衣。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较量,也是谢衍知在整个西辽战场最不愿提起的事。
谢衍知嗤笑一声,调侃了一句,“原来从那时起,帝姬就已经在给微臣立威了。”
苏栀被他握的掌心微微出汗,葱绿色的柳树在日光下投出斑驳的影子。光线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随着他的目光轻轻颤动。
二人便这样直勾勾的对视,空气逐渐暧昧,苏栀率先忍不住,慢慢靠近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谢衍知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上,喉结滚了滚,没有动作。
待二人的距离只剩一指时,谢衍知毫无前兆的伸出手臂,将少女柔软的身子往怀里轻轻一带,随即吻上她凑过来的唇。
苏栀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这个吻炽热而激烈,像是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
过了半晌,苏栀轻轻推开了他,唇瓣上泛着水光,声音不再冷淡如水,罕见的有些软糯,“你还没告诉我那些珠宝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谢衍知声音沙哑,手指蹭着她的唇,认真又戏谑,“还没想到?那是提前备好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