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了正月十五没多久,玉兰树的嫩芽冒的早些,三三两两的坠在光秃秃的枝头。
谢衍知半天没作声,好一会儿才会杂乱的记忆中寻到那句话。
转头,苏栀妖艳的狐狸眸水波荡漾,掺杂着些许的期待。
淡及此事,周围侍奉的下人自觉的回避,方才还人满为患的院子,此刻只剩四目相对的二人。
“我与谢清安,在少年时虽称不上兄友弟恭.却也能做到和平共处……”
谈出起那段往事,谢衍知眉宇间染了几分戾气。
那年战事未起,谢衍知尚未随定安侯驻守南疆。
谢家人丁稀薄,小辈里只有谢清安与谢衍知兄弟二人。
谢家一文一武,文有谢尚书谢禅,武有定安候谢焱。
这二人并非一母所出,谢禅在科举中一举夺魁,两家人分了府。
虎文无犬子,谢衍知无论是文还是武处处压了这个兄长一头。
皇家围猎,谢清安与谢衍知共同追捕一只野豹。
母豹被追捕,公豹在暗处伺机而动。
等到年幼的二人反应过来时,猛兽早已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危机关头赶过的程尧,是他们共同的骑射师傅。
谢清安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恩师救下了他的堂弟。而他,却再也不能骑马射箭了。
讲到这里,谢衍知睁开眼,试看苏栀的反应。
苏栀正抬手轻扫落在白色襦裙上的尘土,听到谢衍知的声音停了,才将将抬眼。
“继续啊。”
与谢衍知想象的不同,苏栀声音凉的像是含了块冰片,眼底不见半分同情。
“你不可怜他?”谢衍知嗅着鼻息间的栀子花香,心情无比畅快。
苏栀稍稍偏头,反问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何要可怜他?”
谢清安,苏栀不了解。
可谢衍知……
苏栀把玩的手中的对牌。
若此事真的那般凑巧,谢衍知也不会如此的厌恶谢清安。
换句话来讲,她对谢衍知仇视的人,带着天然的厌恶。
谢行如似乎是十分满意苏栀的反应,连带着开口的语气都平缓了不少。
对于谢清安的意外,谢衍知一直心怀愧疚,几日不合眼的翻看医书,冒险在崇山峻岭中找到了那株草药。
谢清安不见他,他便连夜里翻谢清安的院子里。
房内烛火摇曳,谢清安此时与平日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足十岁的谢衍知捂着嘴,听着那十恶不赦的话从他那翩翩公子的堂哥口中说出。
“一群没用的饭桶,怎么办的事!不是说好万无一块的吗!那头禽生为何没有咬死谢衍知!”
下人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磕头,“公子恕罪,定安侯夫人临走时担忧谢衍知衣衫单薄,为他换了衣裳,那野豹子皮毛做的衣裳,谢衍知没穿,所以……”
谢衍知双腿发麻,年少的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人性的扭曲。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面上嘘寒问暖,内心却似一条毒蛇一般朝自己吐着信子。
那夜,谢衍知将那株草药放在了谢府的药房内,身影孤寂,消失在夜色里。
谈不上多厌恶,但他与谢清安的兄弟情,也在那夜,彻底烟消云散。
苏栀听完,内心翻涌了一下。
果然如她料想的一般,见谢清安的第一面,苏栀的感觉就很不好。真真验证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
“谢衍知……”苏栀轻声开口,葱白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
谢衍知反手握住她,脸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后来呢,你师傅……”苏栀晃了晃他的手,隐隐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后来啊……”谢衍知双手抱住苏栀的柔荑,唇角扯出的笑意微凉。
那时的谢衍知已经随父一同驻守南疆,年底回来一次,程府早已破败不堪。
他的师傅,大宁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死在了万箭穿心的痛苦中。
谢衍知迅速从悲伤中脱身,沿着证据查下去。
线索断在谢清安这里。
谢衍知找到他,质问他此时是否与他有关。
谢清安那丑陋的嘴脸,他至今都记得清楚。
“你师傅毁了我的腿,害我再也不能骑马拉弓,那就让他以死谢罪吧!”
谢衍知讲完时,眼底不知何时闪了泪光。
苏栀听的心里不是滋味,捻起帕子轻轻为谢衍知擦泪。
“你如今成长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你师傅泉下有知,定然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谢衍知蹭了蹭她为自己擦泪的手,漆黑的眼眸看向她,调侃道,“是啊,若是他知道我为他寻了这么一个聪慧机敏的徒媳,想来会更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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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与定安侯府早已势不两立的雍王府递了帖子进来。
“安敏郡主的生辰,你要去吗?”苏栀晃着帖子。
谢衍知抬眼,“你想去吗?”
苏栀瞅了一眼手中的帖子,显然是场鸿门宴。
皇亲国戚们都去,独独定安侯府的人不到场,落在外人眼里,倒像是定安侯府有意疏远雍王府。
宁皇喜欢看到,宗室皇室兄弟之间手足情深,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做的体面一些。
所以,雍王府那边,是笃定了谢衍知一定会到场。
“去,”苏栀将帖子扔在桌上,“为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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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府表面一幅祥和模样,芳龄十三的安敏郡主被众人众星捧月一样围在中间。
许久不见的昭华公主今日也到了场,苏栀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都能感受到她森冷的眼神。
苏栀无可奈何的叹气,若是此时有人给她一把刀,她怕是连把自己削成片的想法都有吧。
宋子慕与谢衍知并肩而坐,盯着远处和几个贵女玩笑的陆烟烟,“你这一病,接连几日都未出门,我还当今日,你也会推脱掉呢。”
“殿下真会说笑,表妹的生辰,我这做表兄的,自然是要来为她贺喜的。”
谢衍知剥着手中的橘子,将鲜嫩多汁的果肉摆放进一边的甜白釉盘中。
橘子的果香带着酸涩的甜味,刺入宋子慕的鼻腔。
“你还真是……”宋子慕轻笑一声,“如此大张旗鼓的偏爱,你也不怕她被人盯上。”
谢衍知眉梢微挑,“那又如何?我有能力,护她一世周全。”
与旁的婢女不同,定安侯夫人将府中对牌交给苏栀的事,在场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苏栀坐在谢衍知身侧,小口小口吃着谢衍知剥好的橘子,对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昭华公主扯着手绢,恨得牙痒痒。
“晴姐姐,”安敏郡主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细软,“上次你宫里的点心真好吃,何时再有机会让安敏大饱口福。”
昭华公主对这个堂妹没什么感情,只是面子上说得过去,与身侧这些阿谀奉承的贵女没什么两样。
看着和谢衍知眉来眼去的苏栀,昭华公主心底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安敏,”昭华公主凑到她耳边,哄骗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的兄长?”
安敏郡主闻言,急忙点头。
兄长的死,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母亲也不可能告诉她真相。
昭华公主冷笑,手指指向那抹白色的身影,“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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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衍知和苏栀说完话,眼神不经意看到了谈笑风生的陆烟烟,笑道,“殿下婚期将至了吧?”
宋子慕闻言,原本冷下去的眸子瞬间遍布柔情,“快了,还有一个月。”
“那还要,提前恭喜殿下了。”
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苏栀抬眼看过去,陆烟烟“咯咯咯”地笑起来,嘴角高高扬起,洁白牙齿俏皮地露出来,身子随着笑声左摇右晃。
这样鲜活的少女,终是要被困在深宫高墙里了。
不过,她应当也算是幸运吧。
至少宋子慕看起来,是真的迫不及待的要娶她。
陆烟烟玩够了,提着裙摆蹦蹦跳跳走到宋子慕身边,笑意敛了敛。
“谢世子今日竟然舍得出来了。”陆烟烟边说,边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
宋子慕握住她的手,力气不大,紧接着从下人手中接过帕子,替她擦手。
谢衍知唇角微勾,“陆姑娘如此牵挂在下,倒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宋子慕动作一顿,手上使了点劲。
“啊…”陆烟烟娇嗔,“你轻点啊,疼死了。”
宋子慕眼神间皆是宠溺,语调上扬,“娇气。”
苏栀收回视线,眼角弯着,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子哪怕骄纵一些,也能如此的可爱。
安敏郡主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喜色,她的兄长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对待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好。
昭华公主的话在耳边盘旋,“她勾引你兄长,蛊惑谢世子对你兄长动手,全都是她的错,不然,你兄长怎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安敏郡主将手中的绢花团成一团,扔给了身边的婢女,随后昂起头颅,径直朝苏栀走去。
谢衍知见她在笑,低头道,“别笑了,这么好看,被别人看了去怎么办?”
苏栀刚想嗔怪他不正经,头顶便传来极其不友善的一句,“喂,你便是苏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