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森先生,我的左腿会好吗?”
卢卡斯盯着自己昨日被弹片嵌入的左边小腿,那里被白色的绷带包裹得严实,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状况。
“当然。”纳森肯定地回答,他像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演说家,病床前是他的演讲场所,“左腿,这算什么?经过我们的改造,你只会变成全新的自己!”
卢卡斯充满希望地看向被注入肌肉的针管,昏昏的睡意席卷大脑,他满足地笑着、步入梦乡。
他在想自己的未来,在战争结束之后,他能全身而退,去往国内最好的大学———能有一份好的经历,找到一个好的工作吧?不、不,说不定还会更好,他会成为异能者,步入特权的领域。
远在在天堂的父亲、母亲,等他带着荣耀回来的时候,会再也不露出为金钱烦恼的表情吗?
卢卡斯在麻醉的作用下睡着了。
纳森却收回了刚刚的一副表情。
伊内丝站在他身旁,在手中的名单上划去卢卡斯的名字。
金块被纳森从袋中掏出,转移到伊内丝手中,而在过程中,纳森忍不住抱怨:“为什么非得是金块?法郎不是更方便吗?你这个固执的老女人。”
而伊内丝将金块一块块递到嘴边,她将上面熟练地咬出牙印,再把它收入囊中:“哈!法郎,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只有金子不会骗人。”
修女、主治医生,他们都在此刻成为商人。
卢卡斯是他们的货物。
他会与天堂的父母团聚,再也不会回来了。
◆
手术刀、断臂、子弹。
纳森是教会医院的主治医生。
纳森在五年之前来到这里,在那时,他还是一位助理医师。再多的热爱,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消磨了......更何况,他本就只是奔着这个职业来的。
一切的改变,起始于一位名叫西奥的中尉,他护送伤员来到战地医院。
纳森认识了伊内丝、送走了还能再次上战场的伤患。
长此以往,一年复一年,他却不再感觉到厌倦。
随着火车到来了一批又新的医生,他们更加年轻、细心。
就算他们能够减少自己的工作,纳森却从来没有感觉到高兴。
后来,在战地医院,连医生和护士都会碰见不小心越过战线的俘虏,尸骨无存了。
战场上,人随时会死,不是么?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纳森的回忆。
纳森不耐烦地打开门,却见到那位被新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助理医师。
“有什么事吗?”
“纳森先生......我觉得,还是不要站在门口说毕竟好......伤患们好像因为缺少药物,感染得越来越多了。”
他的语气是怯懦且犹豫的。
他的动作是大胆的———纳森被他直接挤进房间里,愤怒得想要一巴掌扇上去。
“你!你这个混账!”
消音手枪抵上纳森的心口。
“崩—”
【彩画集】紧接着展开。
兰波绕过纳森,在他房间中搜查着。
这个狡猾的医生,他没在外面留下任何证据。
纳森甚至连自己的死亡都没意识到,就先一步得意起来。
直到兰波挪开床板,踢开一块下面有着空间的地板。
他就像读了纳森的心一样,一次就按出正确的密码,将上锁的保险柜打开。
纳森惊恐地看着兰波。
兰波却摩挲着保险柜中的贵重财物、死亡名单,背对着纳森,吐出冰冷的话语。
“你是爱奉献、爱演讲、爱手术吗?”
“我想是的,你在战地医院工作了很久,护士、士兵们在恢复之余,曾称赞过你的技术。”
“但你是医生,却没有做到医生的本职,你把自己的病患卖给了其他人。”
“法兰西的战地医院永远缺少医生,即使你今天少了,补上的人还得等待下一场火车。”
“那么,就这样吧,为你‘热爱’的事业,工作到死。”
纳森就这样被下了判决。
恶魔在戏弄着他。
“纳森医生说,他今天不休息了。”兰波带着担忧的神色,向赛琳说道,“我很害怕他的身体受不了,但他坚持这样。”
“哦......他太辛苦了。”
赛琳摇头叹气。
“你劝过他吗?”
“纳森医生太坚持了,我只是个助理医师......”兰波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只能转告你了,听他的话吧。把病人都送给他吧,等到他累了,自己想休息了,那个时候就好了。”
“好吧,既然他坚持。”赛琳见面前腼腆的男人露出一副可怜样,也没有继续问兰波,“如你所说,等他累了就会停了。”
纳森驻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今夜,仍有士兵源源不断地从前线运来。
他有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在做着最熟练的手术。操控他身体的却不再是他的大脑,而是兰波的指令与自己的记忆。
[快点让我停下来!]
纳森盯着士兵,机械地帮他处理致命伤口。
[快点阻止我!]
纳森徒劳无功地瞪大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冲出来。口罩却挡住了他的大部分表情,让他的狰狞表现为劳累。
兰波已经“转告”了,所以不会有人来拉住他。
他在战地医院树立的勤勉形象起了作用。有护士呼唤他休息,可看他招手着让人送入的动作,便连忙将病床推了进去。
受伤的士兵在痛呼......护士观察着伤患的状态,无暇关注纳森。
纳森于是不断地治疗,用他熟练的技术、用他肌肉的经验。他的尸体在反复动作之下,似乎已经脱臼了。深色的标准军装挡住心口的致命伤,在兰波让他停止之前,他不会从这里撤下来。
或许在手臂不堪重负,利用到抬起时直接断掉,或者尸僵在纳森身上蔓延,让旁的护士察觉到异样时,纳森才会停止自己永无止境的手术。
而这,与兰波无关。
兰波已经随着纳森的记忆,来到一个靠近战地医院的实验室里。
【彩画集】之内,实验室的门扉废如纸老虎。
而打开门后的景象,却并不如兰波所想———走廊上的白炽灯全部停摆,偶尔冒出几丝火花。黑暗几乎将实验室侵占了,从兰波与门框缝隙里挤进来的月光,顽强地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实验室的门口,横躺着实验员的尸体。
兰波停了一刹,便让【彩画集】的金色方块做灯。
实验员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他们就像路上的方向标、列车轮下的铁轨,因为倒在地上时,他们还维持着生前的动作,扯着前面人的外套、裤脚。
兰波分辨不出他们的长相,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是他们的模样......难以形容。
暂且将地上那几滩称之为肉瘤吧。长长的红色从肉瘤身上拖出,蔓延到倒地的实验员身上。
实验员脸上每一个能与空气接触的孔,都被肉瘤上长出的肉条堵住。
像是塞满了肉馅的饺子,在用力按住饺子皮的一瞬间,不熟练的新手留下另一半缝隙,合并起大拇指与食指,于是......挤出、爆炸,黏连在虎口。
[这不像是保尔做的。]
【重力】的破坏总是更为直接。
兰波的脚步更加急促了。
他几乎是在冲刺,将地上的狼藉当作跨栏。
实验室的电路都断了,微弱的绿色荧光从地面上流淌的营养液里透出。边缘狰狞的玻璃破洞出现在多个营养罐中,里面沾染着与实验员身上形状相似的肉瘤。
那站在中间,仰头凝视着另一边的血色源头、身上挂着白色长衣的人是谁呢?
魏尔伦听见脚步声,侧过头。
过长的头发从他的眼旁划过,露出一双如枯井平静的眼眸。
“保尔......”
兰波停下脚步,他突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恢复记忆之后,这是兰波第一次见到魏尔伦。魏尔伦是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十六、七岁,他们成为搭档就是在这个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青涩。
魏尔伦看向兰波的眼神中并无陌生,似乎在那个地下实验室,他与兰波一并恢复原状。
但是,比以往更加平静......没有质问、没有逃离、没有歇斯底里。他知道兰波一定会来———就像他笃定兰波对他毫无秘密,而他早已做好面对兰波的准备。
兰波不由得有些恍惚。
魏尔伦却走向兰波,没有犹豫。
在兰波估量的视线中,魏尔伦缓缓伸出手,握住兰波的右手。
断电的实验室光线昏暗。兰波紧紧盯着魏尔伦的面庞,放任着他的动作。
坚硬的物体被包裹着塞入手中。
魏尔伦将兰波的手指摆弄好,再勾着手将它往上拉去,抵在自己的喉咙前方。
“咔哒—”
下一步,魏尔伦的手指顺畅地从上锁的保险栓上划过。
直到此时,兰波终于看见那物体的模样———那是一把漆黑的自动手枪。
“好久不见,兰波。”
声带的震颤,顺着枪/管,传入兰波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