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为灰烬,树枝纷纷烧断,树干飞速焦黑,变得脆弱如纸。
它眼睁睁地看着栖身了几百年的地方逐渐葬身于火海之中。
中央巨树是这场法阵的核心所在。巨树被火烧毁意味着法阵危在旦夕。法阵一旦停止运转,生死寄托其中、依赖灵气维生的鬿雀也就走到生命尽头了。
因此,它的号叫声愈发凄惶。
奈何它用尽法术,仍是徒劳无功。
庄晓梦静静地旁观鬿雀的行动,左手握剑未有放松。
终于,巨树开始自下而上一寸寸地垮塌。
离奇地,巨树垮塌的过程异常的“工整”,它没有向别的方向倾倒,而是保持着直立的状态,从下到上变得焦黑,焦黑的部分无法支撑树的重量而破碎成尘、四散逝去,上方的树干一寸寸往下跌。
就像有实心的东西支撑在其中,不会因巨树垮塌而东摇西晃一样。
庄晓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阵眼。
不如说,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攀爬不到树顶,够不到阵眼,那就让阵眼来找他。
哪怕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庄晓梦余光瞥见自己持续不断往不昼木木剑输血的左半边身体已然苍白如纸,不多时便会彻底报废。右半边也是一样,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原本失血到这种程度,他即便是招摇派传人,也早就休克昏厥了。然而庄晓梦自幼就有贫血的毛病,对这种飘然无力气短头晕的感觉并不陌生。更何况,全身上下伤口一刻不停的燃烧吊住了他的精神他的意识,让他不必担心自己会陷入昏迷。
这是庄晓梦放肆燃烧身体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他已经没法抑制血液滚烫的温度,再不通过燃烧释放体内的热,身体很可能会不堪重负而炸开。
还有一个原因,他想体验一次血液燃烧的真正感觉。
庄晓梦总是用饮血的不昼木点燃异怪,他看见它们痛苦的模样,总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苦楚。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了。
体验的答案是确实很痛。
但是没有他十四岁失去父亲那么痛。
庄晓梦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视野也混沌不清,白斑尚存,看不清形貌。
尤见气急败坏的鬿雀收翅向他冲来,庄晓梦身形不动,漠然抬起右手,比作剑指,以臂为剑,引动剑气,将它击穿。
庄晓梦看不见的角度,鬿雀被一指剑气自头向尾猛然击穿。
异鸟变成了烤鸟,于一声巨响中坠落在地。
庄晓梦收回右手,看见那手自指尖到手腕甚至趋向肘部的位置已然发黑碳化,一碰就散,和异怪燃烧殆尽的黑灰没有区别。
他看向身侧。
上百米高的巨树恰好也烧尽了。
庄晓梦松开左手,踉跄着走到几步开外的地方,捡起了刻意被他扔在那里的、套着防水袋的封印符。
晋若木的炼器之功再怎么出色,炼就的塑料防水袋也是防不了招摇火的。因此他早就在引燃身体血液之前,将其甩在了安全的地界。
庄晓梦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张灵符。
他不再用手握住不昼木制成的木剑之后,身体流出的血液不再被木剑汲取,伤口流淌的火焰也因缺少可燃物而有熄灭之势。
和他的生命一样。
庄晓梦握着灵符,摇摇晃晃地走向燃烧殆尽的巨树。
他在混沌的视界中看见树根处有一抹眼睛形状的亮光。
他抽出了封印符,朝阵眼按去。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庄晓梦是知道的。
毕竟他曾经亲眼看见,被斩成无数段的长虫,佯装已经毙命,却在最后的时机,朝庄承望的心口伸出了小臂长的毒刺。毒刺穿胸而过,结束了庄承望的生命,也结束了庄晓梦的少年人生。
现在他成了这苟延残喘的将死之物了。
庄晓梦倒在灰黑的树根旁。不昼木木剑横陈手边,纹路的血色已经消失不见。
它仿佛成了一柄普通的木剑,和它的主人一样行将就木。
庄晓梦的眼中,天空正在开裂,地面正在塌陷。
而他却视若无睹。
他的思绪像飘散的蒲公英,漫无边际地飞去。
他想起父亲死时其实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墓碑上的墓志铭,是他整理遗物时翻出来的、庄承望年轻时写的一首打油诗。
愿以身为剑,斩尽世间魔。
愿以身为炉,焚尽天下恶。
庄晓梦闭上双眼,嘴角扬起一个不似平常般淡然无谓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