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日头高悬,春风拂面。明明整个慕恭城经历了不小的战乱,可翌日阳光升起之际,一切好像又与往常无异。也不知道是不是世风日下,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如今也不过是平静再度归于曾经而已。
依靠在窗边的棋局换了一局,又一局,执棋的人一直在变,而博弈却一直在继续。一子又一子地落下,死伤无数,沈姜次看着不断回到原地的局势,一颗心瞬间沉到了海底。
他究竟该怎么做!究竟该怎么做?
那日,他欲离去。
顾绥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沈姜次,你应该知道东濮容不下你,北襄更是容不下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永安王的身份,而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沈姜次顿住脚步,回眸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怨恨,“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
顾绥:“我是没有资格,但我必须要为北襄的千秋基业保驾护航,事实就是你的存在只会让陛下饱受天下人的诟病,没有人会容忍这样一个劣迹斑斑,万人唾骂的前朝王爷,站在将来一代明君的身边。”
沈姜次:“可是,他不会在乎的。”
沈姜次虽然距离他有些距离,但也听得清楚,他的冷笑,“他是不会在乎的,可天下人会在乎的。沈姜次你是聪明人,与其让你来到北襄,让陛下夹杂在朝臣与天下百姓之间左右为难,然后昔日情谊一点点被废弃,不如你早点识相点。”
沈姜次一步步地往前走,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顾绥说的是事实,是他一直不肯面对的事实。
“我、其实你不用说这些的。”
他的声音渐渐变弱,一直以落在顾绥的耳中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得不真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确定他答案的顾绥,还想上前一步拦住他。
沈姜次猛的回过神来,冰冷混杂着血腥,他整个人像极了身处在丛林中遍体鳞伤,以至眼睛充血的野兽,“闭嘴!”
一阵风袭来,却不曾将一切不甘与怨吹散。反而诱惑着情绪在心底躁动不安,烦躁从末端延伸处无数的触手将他缠绕,一点点将他吞噬,沈姜次猛的睁开眼睛,这次明确的看到他身后的万丈悬崖,而前方是刀光剑影,他是应该迎面对上沾染着血迹的剑锋,还是应该退一步,掉入深渊,生死不论。
他很想知道答案,他到底该怎么办?!
突然间,一道身影在自己眼前出现,只见那人长得与沈姜次有几分相似,他抬眸对上他的眼神,那一刻两双涧石蓝的瞳色在白日里交汇,周遭一切好像突然间失了颜色。黑暗将他们包裹,他们存在与彼此的世界里,一局棋,两个人便是世界的全部。
沈奉君看着他,那个只存在与别人口中的父亲,最亲近的陌生人,他犹豫着问出那句,“我、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慕舒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扯出一抹略带慈祥的笑容看着他。
沈姜次又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你后悔吗?后悔吗!为了一个女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和我不一样,你明明有大好前途,却为了沈渃放弃了所有,落得如此下场,你真的不曾有一丝后悔?”
这次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无声。慕舒白依旧是笑着的看着他,可沈姜次却感觉他更像是透过他看过另外一个人,他回过头,沈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沈姜次猛的回过神来,他直勾勾的盯着慕舒白。那一刻他发觉慕舒白看向沈渃的眼神是带着光的,即便是如今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即便慕舒白已经深埋黄土,可似乎那份爱意并没有随着尸体的腐败,而陷入不堪入眼的境地。
沈姜次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看向谢砚,他不知道是何?但是他只要在,他的心就暖暖的。
他是不悔的,他也是不悔的,至于成败对错,那自有后人评判。
沈姜次顿时间只觉得所有围绕在心尖的阴霾,在顷刻之间全然消散,他再度抬眸看着慕舒白,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他又回到了厢房。偌大的厢房里,只有他和一袭风。而对面坐席的位置上早已经没有了他人,也不知是不是风迷了眼睛,涧石蓝的瞳孔在光亮下变得晶莹剔透,好似一汪清泉在风的洗礼下波光粼粼的闪动着。
他润了眼眶,只有风抚慰。
沈姜次看着空荡的座位,喃喃自语,“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我、不会丢我们慕家的脸。”
风拂过门窗,一双脚落在紧闭的房门前。褚临呆愣在原地,手中敲门动作愣在半空中,直至肩膀酸痛,他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匆匆离开,驾马去了太守府的地牢。因着慕恭城沦为北襄的版图,太守府理所应当地成了临时办公的场所。褚临原本已经做好了被一顿刁难的准备,可是这次见他却没有费多大的功夫。或许是谢砚在推波助澜,又或者是……总之,他如今已经不想计较这件事情。
地牢,还是那个老样子。阴暗、潮湿是这里的常客,寒冷与病痛常伴。褚临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人会以这样的场景相见。又或者是他想过,只是没想过如今站在地牢囚笼里的那个人会是他。
士兵熟练地将沉重的铁锁打开,随着嘎吱一声阻挡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木栏被打开,士兵退却,周遭彻底属于他们两个。
古沉听到动静,自以为是谢砚派来审讯他的人,他依旧是保持着平淡如水的态度,“有什么事,想问就问吧!”
“是我!”
短短的两个字,像是一块石头被丢入水底,掀起阵阵涟漪。古沉呆愣了两秒,下一刻整个人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别!别过来,鞋袜会脏。”
他知道的,褚临压根不在乎这些,脚步刚向前迈进一步,他的情绪更加激动,“别过来!别过来!!”
褚临顿住脚步,静静的看着坐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样子,正当想要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古沉却猛然回过头来,指尖透露着慌张。
他瘦了,也变了。
没了昔日的意气风发,如今的脸颊上沾了些许尘土,发丝凌乱着。如果说曾经的他是傲立挺拔的雪松,如今的他就是被踩进泥土里的蓬草,残败不堪。
古沉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我想,你应该还是熟悉我这幅面容。”
“我……”
褚临的话尚未说完,古沉直接打断他,“你不用说那些骗人客套话,我不愿意听的。”
褚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我心里,你与那些人是不同的。”
古沉的动作一顿,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他n冷笑着,“不同?怎么个不同法,褚临你别忘了,你我最开始的交集就是一场预谋,是我的刻意接近,是你的以退为进。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褚临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整个人一激灵,他反问道:“那你呢!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几分真假!”
古沉:“那些都是假的,我对你是假的,对谢砚也是假的,你满意了吧?!你从我接近你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没错!你猜对了,当初我是奉了谢砚的命令接近你,可谢砚也不过是是明面上的主子,我真正的主子沈钧,我是夜北的杀手。”
褚临:“我知道,这些我当然知道。”
古沉冷笑着,“多亏你知道,也多亏你在暗地里的掩护,否则我又怎么能苟活至今。”
褚临不明白:“你明明有机会,可你……”
他说的,没错!明明他有机会,他本可以顶着古沉的身份继续下去,谢砚的动容,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述说着,只要他继续顶替着古沉的身份,待到有一天,他就可以彻底的拜托沈钧摆脱棋子必死命运,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顶替古沉的身份,顶替他的名字,他明明有自己的名字、身份,他不想一直成为别人的替身,他也想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即便这个方法有一定的危险,即便他与死亡相伴。
古沉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沉,“可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这就是我选择的路,你别一副前人的姿态,站在我面前说教。你不配!一个夜北的叛徒,也有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谢砚,他更不配!我不需要他因着沈姜次的原因,对我有心生怜悯,我不需要!!我通通都不需要!我想要的,我会争取,我会自己争取!!”
“你!”褚临大步上前,一把掐上他的脖子,他很想撕开附着在他脸上的人/皮面具,看看那颗心到底是怎么样的,可对上他的眸色,往昔在耳畔回荡,他迟迟不敢下重手。叹息间,他连带着声音都弱了几分:“我、我曾以为我们会是一路人,我以为你也会想逃离夜北,逃离死亡的宿命。”
古沉盯着他一字一句:“只有废物,才会想着逃离。能成为主上的棋子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你!”
褚临缓缓的松开他,任由他的身体像一片落叶滑落在地。
此刻的古沉却仍不认为自己错了,“我不需要,所有的一切我都不需要。这是我选的路,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
褚临背过去,那一刻他心底五味杂陈,因为以为我们是一路人,所有我选择隐瞒,唯一一次怀里规矩,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自己自作多情。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直到士兵端着准备好的毒酒出现在两人面前。这次好像一切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