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殿外下了雪,虽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场大雪纷飞,早早的做了准备,却也避免不了寒风席卷而来带来的阵阵萧瑟。又是一阵寒风袭来,迎面而来的雪片打在脸上,陆嘉荣整个人的感觉都有些不好了。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跟着领头宫人的脚步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本来他是不用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冒险外出,只是如今毕竟是不一样的。只因在几日前的朝堂上,谢砚当众宣布了那句话,“朕!意已决,御驾亲征。”
话一出,顿时间整个朝堂就像是那突然烧滚的茶水,彻底沸腾,进而乱成一团。他整个人更是被底下的手下缠住了好些时间,几番权衡利弊之下,这个决定终究是行不通的。于是,他匆匆进了宫,所幸谢砚还愿意见他。
刚到殿外,陆嘉荣甚至还未来记得挥洒那散落在肩头的雪片,就大步来到了殿外。还未站稳脚步,一阵嗤笑声就从殿内落入耳中。
陆嘉荣皱眉,“谁在殿内?”
宫人回道:“是小殿下。前不久就在宫中住下了,这不这些日子陛下身边都是小殿下陪着。”
陆嘉荣长叹一口气,想必这也是沈姜次临行前的决定。这样也好,方便了不少。他转身看向身侧的宫人,“劳烦帮我通传,算了,还是我直接去见陛下吧。”
“那、大人您请。”宫人犹豫着还是选择应下来。
随着一阵寒风迎面而来,顿时间将殿内那份欢声笑语打断。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事已至此,陆嘉荣只能硬着头皮大步上前,干净利落的跪下身子,“微臣有罪,未经通传擅闯大殿,可事急从权。微臣也是无心之举,还是陛下恕罪。”
谢砚扶了扶手,拒绝了谢淳递来的糕点。“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朕又能说些什么。”
陆嘉荣眉眼抬了两分,“微臣、知罪。”
片刻间,大殿之上安静的能听见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谢淳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不断掠过,犹豫之间还是出言打断这一切,“既然皇兄和陆大人有要事商议,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谢砚点了点头,“嗯。”
谢淳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终是落在他那藏匿于厚重衣衫之下的腹部,“皇兄切勿劳累,伤了身子。”
“嗯。”
脚步声伴随着嘎吱关上的殿门,片刻间大殿内就只剩他们君臣二人。谢砚脸上的厌烦倒是毫不遮挡,他知晓他想说些什么,不想听。只是自顾自的拿着桌案上的奏章翻看着。
因着谢砚并未出言,让他起身。陆嘉荣只得这副俯身的姿态,一字一句的说着他心中所想,“陛下,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砚想起这件事就是一阵火大,直接将手中的奏章狠狠地摔在桌案上,“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陆嘉荣缓缓起身,直勾勾的对上他的眼眸,俯身之际说道,“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陆嘉荣,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也对!陆氏一族做到你这个位置的,你只怕是第一人,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有这种胆子,在朕面前说这些。”谢砚在此事上态度也是异常坚决,“就算是昔日你的父亲,曾经的陆老太师也不敢在朕面前这般放肆!”
陆嘉荣回道:“臣,不是臣的父亲。他不敢的,臣敢!”
“你!!”
陆嘉荣再次对上他的眼眸,同时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也很坚决。盛怒之下,再次重复着,“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砚此时也在气头上,“陆嘉荣你以为朕不敢问罪你们陆氏一族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们陆氏一族是什么东西!!”
“陛下若是要因此问罪陆氏一族,微臣无话可说。但有些话,微臣还是要说,不仅仅是微臣要说,微臣还要代表满朝文武说,此时御驾亲征绝非良策,还请陛下深思。”陆嘉荣说道。
闻言,谢砚只觉得血液在身体中奔腾,随即在片刻之间直冲脑门。他猛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好!好样的,不愧是朕最器重的太师,如今竟然也学会挟朝臣,来要挟朕了!”
面对他的嘲讽,陆嘉荣应了下来,“多谢陛下谬赞。”
“你!”谢砚一时间语塞,怒气在无声之中牵连着腹中的孩子,顿时间拳打脚踢,伴随着阵阵眩晕而来的还有干呕。谢砚即便是手指不断舒缓着呆闷的胸口,身上万般难受,还是坚持自己的态度,“朕不会改变主意,御驾亲征,荡平东濮,一统天下,乃朕毕生所愿。”
陆嘉荣抬眸看他,还抱有侥幸心理。目光辗转间,落在他微微隆起的腹部上,他本不想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彼此说破。他身为大族子弟,自小便知晓这世间存在很多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但若是不能理解,自当不言说教,允以尊重。可如今倒是不得不说了,“陛下不听微臣所言不打紧,可陛下连他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吗!”
谢砚听着,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那隆起的腹部,脑中不断回荡着自己做下这个决定所经历的苦难,那一碗碗汤药的苦涩。眼底的怒气渐渐变得柔和,温热的手掌犹豫着还是放到腹部。细细摩挲间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孩子,他在动。他问:“你什么时候知晓的?”
陆嘉荣说:“什么时候知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出现了。”
谢砚又问:“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陆嘉荣明白他话语间的意思,轻笑声在空气中弥漫。“臣,并非迂腐之人,自然也会明辨是非。臣虽少时不更事,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到底不是白读。”
谢砚自是懂得这些道理,可是如今他管不了这么多,他若是不这么做,只怕是他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想着,稳住情绪的谢砚扶着桌案缓缓坐下,指尖不断按压着眉心,“那你应该知晓,我为何要这样做。”
陆嘉荣抬眸看他,恍惚间此刻的他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有点私心的痴情人。可是他也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陛下,微臣恕难从命。”
“你!”谢砚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嘉荣还是如此执拗。他看向他,从心底倒是愈发觉得他越来越像当年的陆老太师了。“陆嘉荣,世人都说你的兄长最有陆老太师的风范,我看不然其实你才是最像他的那个人,朕记得你以前是最不喜掺和朝中琐事,初入朝堂的局促,如今倒是越来越像一个权臣该有的模样,”
对此,陆嘉荣说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微臣如今是这北襄的朝中重臣,自当为天下百姓谋福,为我北襄的延续行尽毕生精力。”
谢砚:“说得好。但事到如今,朕还是那一句话朕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你身为朝中重臣,若是愿意这件事也就作罢了,若是不愿,朕到也不为难你。”
“陛下!”陆嘉荣还想说些什么。
“够了!”谢砚直接打断他的话,指尖在腹部摩挲着,再次抬眸眼底的那份坚定更胜。“不必再说了!朕乃天子,得天庇佑,其子实为帝子也当承蒙其佑。天佑我北襄,承蒙列祖列宗在上庇佑我北襄基业大成,帝祚永延。”
事已至此,陆嘉荣知晓在这场博弈中,他依然落了下风,既然如此也唯有彻底应下。他俯下身子,重重叩首:“微臣遵旨。”
殿门打开的那一刻,寒风几乎是和着急等待的谢淳同时迎面而来。
谢淳焦躁不安的同时,犹豫着还是顿住脚步询问着,“陆大人为何一意孤行?”
陆嘉荣回眸看他,反问道:“你怎知是我一意孤行,而不是此战并无绝对胜算。”
“我北襄泱泱大国,这么多年来百姓安居,市井繁茂,而东濮和西陵不过是早已满目疮痍,怎么会在此战中落败……”谢淳说着,但似乎渐渐没了底气。
没错,他似乎也有顾虑。
“殿下可知狗急跳墙之语。”陆嘉荣却是微微摇头:“凡行事小心则矣,然瞬息万变。朝堂之上尚且如此,更何况如今。陛下御驾亲征,可如今……万一因此出了事,那我北襄的江山将要落在谁的手里,是殿下,还是谁?更何况,殿下比我更清楚陛下如今到底适不适合御驾亲征……”
说到这,谢淳心思似乎也没有底。但他仍坚信一句话,“我相信皇兄。”
陆嘉荣见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出于礼貌提醒了一句:“殿下若是有时间逗留在宫中,不如回府好好管管自己家的事情,避免内帏不修,以至祸害……”
毕竟,如今的沈姜次怎么不算是活生生的例子呢。
耳边已经听不到陆嘉荣的脚步声了,谢淳依旧呆愣在原地,以至于袖中灌了不少的寒风。还是身侧宿十三的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殿下?殿下!”
他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推门而入唤了一句:“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