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洲被这师兄弟的几眼看得正有些莫名,却听齐染对他道:“手伸来。”
他顺从地将左手递到了齐染身前,便见齐染指上储物仙宝一亮,那根先前他用来给齐染束发的,缀着兽牙和金珠的红绳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齐染低垂眉目,将这根红绳戴回了商成洲的手腕上,仔细打了个结。
“其实不必还我,你用着束发也挺好。”
齐染侧头端详了一下,确认系得还算漂亮,便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腕:“只是不想让别人看你真正的样子。”
他朝商成洲眨眨眼,唇角勾出了个颇有几分微妙的笑意:“我一人看就行了。”
正和店小二交代饮食禁忌的孟淮泽闻言,搭在木桌上的手猛地一颤,指甲顿时在桌面划出了一声尖锐的刺挠音。
他努力朝面色有几分惊恐的店小二,露出了个堪称慈祥的笑容:“先就这些了,麻烦做快些,我师弟饿了。”
店小二连连应诺地退下了。
孟淮泽回首,颇有些心情复杂又痛心疾首地看着齐染。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家的小猪崽突然有一日学会了拱白菜,还是应该难过自己家的小猪崽原来是一颗小白菜,还貌似被一只野猪给拱了。
“小白菜”竟然还很愉悦地给“野猪”倒了杯茶水。
凭什么!他孟淮泽都没有喝过几次师弟给自己倒的茶!
商成洲在孟淮泽冷厉的目光下,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这杯茶水,就听齐染轻飘飘地道:“来,给我师兄敬个茶。”
孟淮泽:……?!!
商成洲不明所以地看了齐染一眼,便缓缓将这杯茶水放到了孟淮泽身前。
孟淮泽低头看着这杯茶,如释重负的喜悦感和原来自家猪崽还是猪崽的劫后余生感袭上心头,让他眼角都有些微泛红。
“师兄,莫哭啊。”齐染将那杯茶水往孟淮泽那边推了推,“喝杯茶水缓缓。”
“没、没哭。”孟淮泽抽了抽鼻子,端起了这杯来之不易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将空杯放到桌面上,一把拉着齐染转过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他比阿苏尔还小两岁呢,你……你别欺负他。”
这般音量于商成洲而言,简直听得一清二楚,他颇有些不解地挑起了眉。
齐染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低垂眉目道:“那师兄岂不是比阿苏尔大了十岁?”
孟淮泽那脸上细密的皱纹都哆嗦了一下,轻咳一声道:“我和他不是……算了,说你呢!别转移话题。”
言罢,他又微微后仰,上下打量了齐染半天,还是颇有些不敢置信地在他耳畔小声低语道:“你……你俩到底谁欺负谁?若哪里有不适的,正好趁着还未上路,先去抓两幅药来,我再给你们备点脂膏……”
说到这里,孟淮泽嗔怪地拍了下齐染的胳膊:“你自己也是大夫,怎么这么草率就……男子之间本就不易,何况是第一次……”
“噗——”听到这里的商成洲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一口茶水顿时喷了出来,随即剧烈地呛咳起来,从脖颈到耳根瞬间漫上一片红晕。
齐染见状,慢条斯理地递了条素白的帕子过去,眸中还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商成洲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耳尖简直红得发烫。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低声道:“你……我、我们没有……你这人怎么!”
他欲言又止,颇有些懊恼地挠了挠脑袋,中原话显然跟不上他的思绪,便开始用北格语快速地小声嘟囔着些什么。
孟淮泽看着商成洲这副模样,不由得疑惑道:“那我先前问你话,你为何神色躲闪不愿看我?”
商成洲大声回道:“你把脸换回去,我自然愿意看你了!”
孟淮泽:……
他便转向齐染责备道:“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还故意让他给我敬茶?”
齐染闻言轻挑眉梢,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师兄是前辈,给前辈敬茶而已,师兄又想到哪里去了?”
孟淮泽一时语塞,盯着齐染看了半晌,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罢了,总归是你二人的事。”
“但若要脂膏的话还是可以来寻我,我这有个不错的方子——”
话音未落,便听对面“哐啷”一声巨响,椅子被猛地推开,一道黑影倏忽间便落荒而逃了。
店小二刚端着三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饼过来,顿时被惊了一跳,随即微露茫然道:“刚才这里的那位客官呢?汤饼……还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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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染再找到商成洲时,他正抱着刀盘膝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呆呆地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神。
齐染用手挡着日光,抬头喊道:“不下来吗?”
听到他的声音,商成洲似是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黑刀的尾端也在瓦片上磕出了一声轻响。
“不下来,那就带我上去。”
商成洲闻言,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纵身跃下屋脊,稳稳落在齐染面前。
“你……”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别扭地别过脸,一手却揽上了齐染的腰,脚尖一点,便带他轻盈地跃上了屋顶。
瓦片在两人脚下发出轻微的响动,商成洲扶着齐染找了屋脊最安稳的地方好,自己一甩衣摆就在他身前一点的檐上随意盘膝坐了下来。
段采寻的这处客栈还算僻静,隐在街市外两三条巷子里,坐在屋顶上却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繁华喧闹的街市。
齐染静静地看着远处叫嚷喧嚣的人群,轻声道:“你不用在意师兄,他毕竟是个大夫,看多了自然对这种事情没有一般人那么避讳,只是习惯操心而已。”
商成洲闻言,颇有些僵硬道:“你不也是个大夫?”
齐染却道:“我也是一样的。”
商成洲更僵硬了:“……可你先前不是一直在医谷?”
齐染沉默了片刻,便缓声向他解释道:“医谷有一处阵法,造了一处幻境,每日会有无数症状各异的‘病人’上门问诊。”
“谷主不怎么理会谷中人,从小都是我和师兄自己看书,在那处幻境里看诊。诊错了便重来,总有找到法子的时候。师兄出谷后,也没什么意思了,便将那处留给了程煜。”
他顿了顿,面上竟难得浮现犹豫的神色,最终又声色浅淡地补充道:“所以,类似谷道生疮、交肠出血……这类男子间欢好后留下来的病症,我看过的也不算少。”
商成洲五官几乎要皱成一团:“……求你别说了。”
“吓着了?”
“也不是……”商成洲颇有些不自在地活动了下肩颈,“只是叫人听着有些怪怪的。”
齐染看着这个几乎要僵成木人的背影,只觉得他若是有条尾巴,怕是尾巴毛都已炸开了花。
他轻轻叹了一声,突然问道:“若我们回了草原,救你阿保活下来之后,你想做什么?”
商成洲蹙了蹙眉,僵硬的脊背却渐渐放松了下来:“可能……还是会继续待在草原上吧。中原很有意思,但还是草原上更好些。”
言罢,他微微犹豫了一瞬,转头问道:“你呢?你想去哪儿?”
齐染垂眸凝视他良久:“你可有自己的毡帐?”
商成洲抿了抿唇,声音却有些微发紧:“有是有,只是不算大,离部落的大帐也有些远……”
齐染眸中却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声道:“没事,我喜欢清静。”
“只要……能分给我一条羊皮毯就够了,可好?”
商成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抱紧了怀中的刀,身子却忍不住向齐染那边侧过了些许,笑道:“我会猎狼!我再给你做一条狼皮的绒毯!”
他似是有些想绷紧脸,可唇角却忍不住向上勾起:“我帐子不远处住着个小姑娘,叫瓦莎。她煮的奶茶特别好喝,你一定会喜欢。”
“大祭司那边有许多圣族的古籍,你若想看书,我便都去借来。”
“草原上也很缺大夫,你这一身好本事不会荒废的。”
“离大帐远些也好,便不会有那些恼人的小孩来扰你……”
他絮絮叨叨说着,越说眼睛越亮,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便立刻带着齐染飞回去,将那些绒毯、奶茶、古籍统统搬到他面前来。
今日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春日的日光更是暖得熏人。他戴回了那仙宝,一双眸子便也化为了融金般的琥珀色,浅得仿佛能映出人影。
他带着明朗的笑意看着他,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未来温暖和煦的某一日。
齐染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子,搭在腿上的手指颤抖了一瞬,终究是忍不住缓缓抬手,抚上了他的侧脸,冰凉的指腹轻轻拂过他的下颌。
下一秒,便俯身堵上了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唔。”
冰凉柔软的触感瞬间将商成洲的大脑烧得一片空白,他瞳孔瞬间紧缩,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本能地攥紧了齐染的肩膀,却在触及对方单薄的肩胛骨时猛然卸了力道。
霜白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几乎要扫过他的眼睑。
这个吻轻得却像草原上落下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摆子飘落,看着轻盈无物,却不知不觉间就将整片草场都染得雪白
“闭眼。”齐染的叹息混杂着清浅的呼吸渡进他唇间。
商成洲慌忙阖上眼,冰凉的指腹便顺着他的颈侧滑落到锁骨,又一路摩挲着向上,在他喉结的位置用指骨轻轻顶了一下。他便控制不住地发出吞咽般的咕哝声,唇舌间立刻便被药草般的苦涩香气彻底占据。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人揉捏了一下他滚烫的耳垂,方才缓缓退开。
商成洲睁开眼,怔怔地看了他许久。
那股温凉濡湿的触感仍在他唇舌间挥之不去,甚至连下唇都有些隐隐发麻。
直到齐染都微微蹙起眉,抬起手似是想检查下他这魂魄是否还在,商成洲才猛然反应过来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仓皇间后仰躲过了他的手,却忘记了自己仍侧坐在倾斜的屋檐上,竟被惯性带得直接往后倒去。
好在他魂虽飞了但本能还在,柔韧的腰腹带着人在半空一个旋身,衣袂翻飞间便抱着刀潇洒地落到了地上。
客栈门口虽无行人往来,却有店小二正踩着梯子擦着牌匾,被这天降一人惊得好险没掉下来,只吓得扔了块抹布。
在看清来人后,他瞬间将骂声噎回了嗓子里,强挂起笑道:“客官好、好身手……人呢?”
某人却如来时无影一般,去也无踪了。
又过了片刻,孟淮泽寻了半天寻不到人,正准备独自出门采买些路上必备的物资,却听到熟悉的嗓音懒懒地在头顶响起:
“师兄——”
齐染托着下颌坐在屋顶上吹着冷风,却好似心情很好一般向他招了招手:“麻烦师兄,寻个梯子,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