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轻颤，二楼，雕花木窗从内推开。茶艺师拨弄香炉，几缕檀香婉转飘散，收走茶盏，新茶的清香充盈室内。

室内只剩顾厉行和张书韵二人，顾家的那位亲戚被林助理客气地“请”了出去。

“人还是定位器？”，张书韵端起茶杯一饮而下，刚刚一口水没喝，这会儿有些渴。

拎起茶壶为张书韵添茶，茶汤是雨后青绿色，在白盏中格外雅致，顾厉行掠过张书韵的神色，不答反问：“你比较能接受哪个？”

茶杯再次见底，张书韵内心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本以为度假酒店是经理上报，可今天这件事让她意识到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十分钟之内赶到，恐怕二者都有。

裁撤这些人或者机械是不可能的，顾厉行既然能堂而皇之出现，就证明他有办法让自己接受。一批人走了还会有下一批，是明是暗不重要，眼下当务之急是回忆自己有没有露出过马脚。

“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的？”

该怎么告诉她？顾厉行头一次在张书韵面前沉默。他不想骗她，可也不想让她为那些无所谓的事情不安。

眼见张书韵握着茶杯的手开始轻微发抖，顾厉行垂眸品茶，轻描淡写，“度假酒店之后。”

相处了大半年，顾厉行有没有隐瞒张书韵一眼就看出来了，事实比她想的更难接受。

“随意吧，我先去上班。”，张书韵不敢直视对面人的眼睛，匆忙起身离开。

“我送你。”，顾厉行跟着起身，牵住张书韵冰冷的手。

茶楼到宠物医院步行不过五分钟，却是张书韵人生中鲜有的煎熬时刻。

回到诊疗室时还有些恍惚，她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人在她面前总是幼稚无害的模样，以至于她快要忘记顾厉行是靠手腕上台的，顾家所有人的心眼子加起来都没斗过一个顾厉行，她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那个装满秘密的外置忽然烫手起来，可即使现在销毁外置也为时已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纵使顾厉行现在没动手，不代表以后不会，或许连他口中的爱也是用来麻痹自己的手段。

年猪都是喂胖了再杀，人也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顾厉行已经查到哪里了？他知道自己接触谁了吗？一连串的问题她脑子里盘旋，内心揣揣不安。

右手握在鼠标上一动不动，电脑因长时间未碰触而锁屏，等回神时，乖乖已经在键盘上踩了个来回，开机密码格填充一串乱码，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而罪魁祸首正舔着爪子一脸无辜地看她。

长叹一口气，人和猫何必计较，它只是想引起注意，又没损失什么，张书韵无奈地抱起乖乖顺毛，感叹做人还不如做猫，起码不用懂人情世故。

生活就像抽卡游戏，霉运累积到一定程度一定会触底反弹。张书韵从未如此感谢过曾经倒霉的自己，她是如此的坚韧，生生扛到生活良心发现的这一刻。

三分钟之前，顾厉行打来电话，B区发生安全事故，他必须要去几天，也就是说，她有整整三天的时间来想解决方法。

没等张书韵开心几个小时，地下停车场，一个不速之客不知从何处窜出，张开双臂拦在张书韵车前。

幸好车速不快，张书韵一阵后怕，定神一看，是个很漂亮的女生。黑色长款风衣显得整个人体型修长，阔腿牛仔裤下是一双棕色细高跟，深棕色的波浪长发随意搭在肩膀，脸小又精致，红唇又为她填上几分魅惑。

这个很飒的美女她从没见过，好端端拦车做什么？张书韵握着车门的手顿住，她猛地想起店里最近免费绝育的活动，有些极端动物保护者对绝育很反对，这个美女该不会是来报复的吧。

张书韵双手握紧方向盘，有些紧张地吞咽口水，眼看着那美女一步步朝她走来。

“咚咚”，美女食指轻敲玻璃，弯下腰，那张漂亮的脸在她眼中放大，纵使见过无数美女，还是被晃了神，确定她身上没有油漆之类的东西，张书韵犹豫着按下车窗，等对方说话。

红唇慢慢挑起，那双眼睛散发出和善的笑意，“张书韵，我们来谈谈吧。”

下班高峰期，咖啡店也是人流量高峰，无一例外的，店里人进出都会在暗中瞥一眼坐在窗边的女士。

与其他人不同，张书韵正大光明地看，坐在美女对面，内心忍不住感叹女娲的手艺，清雅的气质，精致的面庞，连握着杯炳的手指都那么好看，中世纪的油画里的美女都没这么漂亮的。

红唇一张一合，张书韵完全听不到美女的声音，单手手支着下巴，不自觉沉溺其中。

“张小姐？”，轻柔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智。

张书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端起面前的焦糖玛奇朵抿一口，有些有些羞涩地说：“嗯，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一时看入迷了，不好意思。”

“哈哈。”，白婉笑了笑，“张小姐比我想象中的可爱单纯呢。”

美女在面前娇笑，张书韵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一着急开始语无伦次，“我有个姐姐也很漂亮，但是她不是你这种漂亮，你真的好好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白婉。”，语音刚落，她的眼神变得忧郁起来，垂下头搅拌咖啡，语气也跟着低沉，“如果可以，我倒是想用这副皮囊和张小姐交换一样东西。”

？张书韵在内心打了个问号，白婉的思考方式和说话方式好像有些奇怪，可惹美人忧郁是罪过，张书韵忍不住道：“白小姐是独一无二的，我倒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等这一天很久了，白婉上身向对方微微倾斜，眼睛迸发出与面容不一样的哀伤，“请你，将顾厉行还给我吧。”

这个故事很长，但讲出来不到半小时。

白婉是顾厉行的初恋，身边人尽皆知的白月光。

顾家孩子打小上的都是私立国际学校，不知为何，顾厉行高二时转到了公立学校，正巧就在白婉所在的班级。

长得帅又沉默寡言，言情小说男主角的必备性格，哪个青春期女生能不去注意他？内心的躁动让白婉对这个男声投去目光。

她学习成绩好，既是班长也是文艺委员，傲气是理所当然的，她在那些女生叽叽喳喳讨论时口是心非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觉得他帅。”

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很爽快，回到班里时却很失落，她自认是班里各方面条件最好的女生，可顾厉行从不会注意她，上课偷偷看他时，他的眼睛也一直在书本和黑板上，这让她很焦躁。

直到一个月后的晚自习，那天晚上，顾厉行破天荒地穿过桌椅，走到她身边，请她出来说话，背后的吃惊声、躁动声让她十分得意，原来顾厉行知道她，也注意着她。

一张轻飘飘的假条落在掌心，班主任不在，假条按规定要交给班长。

可还是不一样了，补交作业，偶尔请假，顾厉行基本上不会麻烦别人，他只拜托自己，时间一长，班里的人便将他们凑成一对，她默许这种起哄的声音，这个学校，似乎只有顾厉行这样的才配得上自己。

他不介意她的亲近，那应该就是默许，为了他考取C区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为了他拒绝身边异性的示好，他天生冷漠，她可以慢慢温暖他，冰块也会有融化的一天吧。

知道他是顾家继承人之一的那天，她既欣喜又心碎，她欣喜自己的眼光是那么好，心碎于他未来身边的女人有那么多，复杂情感交织下，一时冲动，她向他表白了。

没有烛光鲜花，她带着一腔爱意奔赴男寝楼下，顾厉行默默地听她讲杂七杂八、语无伦次的话，那些言语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我喜欢你顾厉行，我们在一起吧。”

“很抱歉，我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不是“不喜欢”，而是“暂时不考虑”，她知道了，她等得起，她有本事做顾厉行身边最优秀的女生。

去A去留学、在A区工作，她一直在追赶。顾厉行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她，甚至会开玩笑叫她“嫂子”，小心翼翼地看过去，他只是皱眉加一句轻飘飘的责备。

毕业后，白婉因为工作原因暂居A区，她本来打算一年后调回C区，可不到一年，她等到了顾厉行联姻的小道消息，打电话不接，讯息不回，她最终从顾厉行朋友那里知道他不是自愿。

拼尽一切抓紧时间回到C区，找遍身边所有关系还是见不到他，几经波折，她终于见到了顾厉行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生。

可爱、单纯、活力满满的模样让她无法忍受，这些都是她身上没有的特质，顾厉行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女生一起喝茶，为什么会那样温柔地牵她的手送她上班，他身边的位置不该是自己吗？

“你们没有爱情，若是可以，你能不能放他走。”，白婉说到这里声线颤抖，一颗晶莹的泪珠滴到玻璃桌上，溅起悲伤。

桌上摆着三张合照，一张是两人穿着校服并肩爬山时第三人从上往下的抓拍，一张是两个人滑雪时的对视，另一张自拍背景是医院，顾厉行挂着吊瓶靠着她肩膀睡觉。

原来，他是这样的吗？张书韵沉默地看着那些照片出神。

若是没有这些照片，张书韵绝不会相信白婉，可她了解顾厉行，顾厉行是个不愿意和别人过多肢体接触的人，他对白婉一定是喜欢的。若是白婉强势一些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偏偏很可怜。

照片上的亲昵不是假的，从校服到西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下，张书韵的心忽然抽着痛，原来是假的，顾厉行对她的好都是权宜之计，他的真爱是这样的女生。

酸涩的气味在鼻腔里炸开，张书韵捏了捏鼻子，强压下泪意，改变自己的性格去迎合另一个人，这一年真是难为顾厉行了。

“白小姐，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只是在被动地接受安排，你今天找上我是希望我怎么做？”

白昼在张书韵身后落幕，玻璃幕墙外，都市霓虹灿烂绚丽，可她内心凉如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