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妤摔倒在地，床头柜上的胶杯掉下来，半杯水洇湿被角，也洒在了揪着被边的手，被昏黄的暖灯一照，跟火滚过一样。
右手的指甲嵌进皮肤里，胳膊上的红痕一道道浮现在掌心下，宁妤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她的面部。
顾清笙的那句呼喊她没有应声，麻木又机械地拿指甲不停搓着自己的小臂外侧，昏溃的视线让她一时没分清自己在哪里。
眼底的那抹血红让她的感官清晰，不甚锋利的指甲深深地，下一秒就要往自己的手腕里刺去！
“妈！”
顾清笙一把握住她的右手腕，“别碰，不要碰。”
右手突然被抓住，宁妤怔了下随后又慌了神，嘴里喃喃地说着不要，边推边拒绝顾清笙的靠近，手腕开始拼命挣扎起来，顾清笙被带着踉跄了一下，半蹲改成双膝跪地地靠近她，任她拳打脚踢，右手指节依然很用力握住，狠狠攥着她母亲的手腕，左胳膊搂住她，用尽力气去抑制她母亲的躁动，边拍着背边安抚她道。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妈。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清笙右手颤动的幅度慢慢减弱，左手下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
抵在顾清笙胸前的宁妤离了半分，向后，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被灯光照射地半昏半暗的顾清笙。
顾清笙看见她渐显清明的眼睛，松了口气，乞求道。
“我们不要伤害自己，好吗，妈妈？”
顾清笙轻声地询问她的母亲，无数次的以往那样。
宁妤的手指微微停住，双眼直愣愣地，呆望着眼前的人。
“你是谁呀？”
顾清笙猛然怔住，忍着鼻酸，消了颤音，干涉地开口道：“……是我啊，妈妈。”
“我是笙笙。”
“笙笙……”
宁妤缓慢且迟钝地跟着念了遍这个叠词。
不再挣扎的指尖一点一点试探性地靠近顾清笙的脸，影子也随同，一点一点吞噬剩下半张暖色光里的绯红。
顾清笙依旧抓着她，但在宁妤向她靠近时，收回了点力气，在可控的范围里握着她的手腕。
纵容着她，没有丝毫要偏移方向的意思。
尽管宁妤指缝里已经有了残血，下一个目标或许会是她。
暖黄色的指腹快要接触她的脸颊，宁妤嘴角渐渐笑起来，嘴里低喃着：“是我的……笙笙呀……”
顾清笙红了眼眶，右手覆盖她的手背，轻轻牵起她的指尖，向自己靠近。
“嗯，是我，你的笙笙……”
指腹触碰到脸颊，宁妤的笑容更加和蔼，但又在瞥见顾清笙的手背之上抓挠出的那道血口，温热的触感瞬间碳块火烧，灼烫地让她猛地撒手，用力推开了自己的女儿。
宁妤突然抱头痛哭并大叫。
“走开啊！！！啊啊啊啊！！”
那个推倒来的太突然了，顾清笙根本没能及时调整平衡就倒在了地上，睁大的瞳孔被她拧着眉合上了，崩溃的尖叫又一次贯穿她的耳膜。
顾清笙没有起身离开，只是红着眼眶靠近蜷缩在床头柜边上的人，用力地抱住了她的母亲。
“别靠近我啊啊啊！你走！你走啊——”
顾清笙没有走，狠狠搂住她母亲乱动的两臂。她低着头，抵靠在她母亲的肩膀上，拍着她母亲的背，嘴里轻轻说：“没事的，妈妈。”
之后她的母亲挣扎好几次，顾清笙的力气不足，还是逃脱了。宁妤立马拽起地上的被子就往头上裹，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顾清笙静静看着她动作，等做完后，抬起手臂，就这样连着被子一起，抱住她。
无论她怎样喊叫推搡，顾清笙像是不会痛一样，嘴里只会不断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都是假的，没事了。”
慢慢地，耳边的尖叫逐渐消失，顾清笙酸软的手腕垂在她母亲背上，无力地双眼垂望着地面，一块被子角拱起，亮了一星透明的暖黄色。
顾清笙望着它，等到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她松开胳膊，起身把母亲靠放在床头柜边，抽出几张纸巾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地上的胶杯被她放在踢脚线边，然后忍着麻劲去自己房间柜子里拿出软和的被子铺在地上，轻轻地把母亲放倒，又从床铺上把枕头拿下来让她枕着。
都做完后，顾清笙盯着她的手腕看，愣了一会儿，想起来要给母亲包扎，遂起身再去了趟自己的房间，拿出药箱，给宁妤的手腕胳膊上的擦伤简单做了个处理。
回房间放完药箱，第三次路过房门口的塑料水杯时，她终于弯下腰把它捡起，和旁边的木筷子一起，又用自己手里没用完的纸巾把小块水渍擦干，一并丢进了客厅里的垃圾桶。
累得想原地倒下，但还是撑着困意用湿纸巾把宁妤指缝里的残血擦干净了，睡觉前用棉绳子给宁妤在手腕上系了一道，另一端自己攥着，侧着身子躺下了。
早起回学校的路上，顾清笙一整个人都不太在状态，早自习犯了个盹儿，还是被林梓叶戳胳膊才知道要站起来读书了。
林梓叶问她是不是没睡好，她也只是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儿，重振精神捧着书好好背起来。
帮林梓叶按卡的顾清笙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大差别。
吃面时跟林春和蒋夏该聊的还是聊，该笑的还是笑，偶尔保持沉默。
回到教室，位上一旦坐定，还是立马投入学习。
林梓叶瞥眼看她，注意到她右手背上的红痕，拧起了眉，张口想问出什么，抬眼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书记笔记，那股勇气莫名散开，让她胸口烦闷。
她心里啧了一声。
顾清笙不会注意到林梓叶心里的乱麻，她认认真真地上着课听着讲，认真到一种忘我的境地，接近麻木的忙碌，使这些足够挤占她的大脑以至于她无暇顾及左右而言他。
突然，手背被人碰了下，冰冰凉凉的。
顾清笙转头，诧异地看着手背上的创口贴，顺着那指尖往上看，看向林梓叶低垂的眼。
她刚想惯性把手抽回来，林梓叶直接低声命令道：“别动。”
“等一会。”
前一句说的语气强硬，后一句可能意识到了，缓和了许多。
顾清笙垂眼看着，没有再次拒绝，被带着回应她：“嗯。”
刚下第一节数学课的教室不是闹腾的，反而很安静，大半的学生趴桌上补觉，其他学生会注意放轻动作和说话声。
顾清笙就在安静的氛围里，停下笔，静静看着林梓叶帮她贴好创口贴。
指尖碰到了虎口，顾清笙感到又冰又痒。
“谢谢。”
顾清笙看着那个可爱的贴纸，对她道谢。
心情有点放松，她看着黄白线条小猫，“很可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创口贴啊？”
林梓叶抿了下唇，看她一眼，又瞥开，看着黑板笔记，“嗯。”
“你还有吗？我想看看别的款式。”
搭在桌边敲着空气的手指顿了下，林梓叶顶不住她好奇的眼，只好诚实道：“有。”
她伸手从桌洞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碎花布袋子，松开抽绳，里面的小纸贴一一倾斜而下，滚到她手心里，手指打开，展露出来，捧给顾清笙看。
顾清笙笑着，一一摆开她手心里的创口贴，“真的可爱，这里还有一个小黑猫呢。”
在顾清笙一一端详仔细看着时，林梓叶一眨不眨地捕捉着顾清笙的每一个动作，眼神与语气。
“你买过吗？”她问。
“嗯？”
顾清笙捡起一个蓝底白线条图案的猫，想了想，回她：“嗯……我应该买过，我挺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
“很可爱，不是吗？”
林梓叶垂眼看着她手中的那个创口贴，想到她刚才的笑，点头，“嗯，很可爱。”
“要么？”
林梓叶准备收起来前，问顾清笙。
盯着那个布袋子的顾清笙回神，眨了下眼，“我……”
她有些犹豫，林梓叶便开口：“可以备着。”
“还会有猫的。”林梓叶看着她说。
顾清笙心一跳，笑了笑，“好，那就备着吧。”
最后顾清笙从林梓叶那儿挑了那个蓝底白猫。
白猫被顾清笙塞进帆布包袋侧里，她侧眼看着林梓叶手里的小猫们雀跃地跳回袋口，林梓叶轻轻拉上碎花布袋的抽绳，把它放回了桌洞里。
不靠外不朝里，随手放置一样。
顾清笙又瞄了两眼，上课铃响，她收神，把数学书收起来，在桌腿右侧放的箱子里翻语文书。
林梓叶看她翻书，自己的手悄悄伸进桌洞里，把碎花布袋往里放了又放，抽回时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抚。
顾清笙中午回家路上掏出手机翻聊天记录。
她翻看了遍前文小姨昨晚给她的工作室加班消息。
早上时才看见，她回了句好。
继续往前翻看小姨的每日汇报。
九月二十八。
吃了。
九月二十七。
吃了。
九月二十六……
汇报没有问题。
宁妤确实吃了药。
应该说是在宁秋兰看来，的确是吃了药。
打开门进屋。
顾清笙在玄关换鞋，有电视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但她没有闻到饭香味。
走到沙发边，转了一圈，洗澡间，厨房，阳台，都没有听见动静，也没看到人影。
她看向卧房门，手刚碰到门把，把手自己向下动了，门裂开一道缝，从里面冒出一个宁秋兰，差点迎面撞上顾清笙。
还好顾清笙及时往后挪了小半步。
“小姨。”
她喊了一声，低着头出来的宁秋兰这才注意到顾清笙回来了。
她抬头看着她，点头笑了下，眉眼间的疲惫忽地散开，下一秒又无意识地拧起。
宁秋兰垂首关门，引着顾清笙往客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