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
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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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起伏的青山包裹人烟,郁郁苍苍的森林蜿蜒绵长,只有从辽远的苍穹望下才可捕捉到展露的轮廓,隐约中露出村庄模样。
这是一座远离东京的小山村。
腐朽,衰败的气息在这座常年没有外人前来的地方滋生。
泥土散发潮湿粘腻的气味,就连空气中都混合着沼泽的酸臭与尸体腐烂的味道。
到了深夜,一抹极为刺眼的光线在山壁倒影出痕迹。
深入山壁旁的洞穴而下,小小的地牢潜藏其中。
等由理子紧赶慢赶到了这里的时候,只刚好来得及看见面前这个中年女人倒下的身影。
她脚步顿住了一秒,随即抬起,鞋边却是粘腻腥人的血泊。
是门边这个男人尸体里流出来的。
……
“……夏油。”
来人对她的前来并不感到意外,拇指指腹擦拭掉眼角溅上的血,微微勾着唇道:“由理子,你来了,怎么?惊喜吗。”
他身侧撕裂的空间内咒灵穿梭其中,一只巨大的蠕动着身躯的毛绒虫与虹龙交替,眼珠在身体上要掉不掉,慢腾腾飞到由理子眼前,绕着她的身子打转。
夏油杰却是一直没说话,只是注视着眼前这人,等待她的动作。
咒灵虫身上倒刺的毛贴近由理子的皮肤,无数浅浅的血痕在皮肤表层浮现。
气压挤塞,发丝随着咒灵的绕动也跟着在空中打着圈。
她闭眼吐出一口气,随即睁开,喉管滑动拳头紧握。
胸膛随着沉重的呼吸震动,肩膀跟着抖动出轻微的幅度,睫羽在眨眼间也跟着颤动。
夏油杰却知道这并不是她在害怕。
他见过她真正害怕的模样。
高二的时候,新田明差点在她面前死了,面色苍白冷汗直冒才是她害怕的表现。
那现在呢,不是害怕……那她心里在想什么。
是他希望的那样吗。
就在他几秒思索过后,面前的女人动了。
几步上前,夏油杰指尖轻抬让咒灵守在原地。
就在女人面对面走近时,眨眼就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女孩。
夏油杰手指间粘腻的液体还在往下滴落,滴答滴答的响声滴入血泊,在这窄小的破旧地牢里幽幽回荡。
然后是衣料互相牵动摩擦的声音,然后——
“刚才,你们有没有好好闭眼睛。”
是女人轻声细语的软哄声。
铁栏杆的锁早在夏油杰杀了那两人前就被他破坏。
由理子俯身蹲在两个女孩儿身前,挡住她们身前的视线。
在手心贴耳抚摸她们脸颊的瞬间,一道灿金色的透明屏障也在两个女孩周围降下。
随之而来的是沁人的花香,那股惹人胃腔酸水直冒的腥臭味在沁人花香的遮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
美美子怔然眨眼,眼前灿金色的屏障流波婉转,面前大姐姐的周身这道屏障下显得格外朦胧银辉,不远处的大哥哥微侧过的身影,也在房间唯一一盏吊灯的照射下散着盈盈的光芒。
这些,就是她眼中的世界。
下一瞬,垂在下侧的手臂掌心被同为瘦小的手掌握住。
这一刻,美美子知道了,从这天起,她和菜菜子对地牢的一切记忆都将改变。
在大哥哥救了她俩的那一刻起,在大姐姐为她们构建了一个充满花香的世界开始。
刺耳尖锐的声响逐渐模糊。
刻薄言语里喷洒的唾液,一声声充满怪物的响动,都在这道灿金色的屏障中烟消云散了。
……
是大哥哥和大姐姐带给她们的。
……
……
【记录 2007年9月20日 小山村】
【两名非术师人员被一击毙命】
【经查残秽痕迹特属东京高专特级术师夏油杰 目前该人员已叛逃】
【总监部特发通报 特将夏油杰处以死刑】
【任务同施行者京都高专三级术师上原由理子暂存嫌疑】
“铮——”
门关了,记录员已经下去,和室的中心,由理子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高层的问讯已经过了一轮又一轮,她一开始还能分清这扇门背后是哪个党派的人,却在重重的问询下现在也懒得再管了。
“上原由理子,9月20日当晚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同为该任务的实施者而你没有去。”
浑浊的嗓音带着上位者长年习惯性的逼问语气,由理子这么多年都听烦了,不过与这里的烂橘子相比,家里几个却是显得温和许多。
毕竟有从小一起看到大的情分在……?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眉头一跳,这时候竟然开始怀念起了自家屋里的那几个老头子了?
“……上原由理子!”
“啊?啊,”由理子回过神,继续了重复过无数遍的话术,“我当天去了,只不过晚了些,人到的时候夏油杰已经跑了。”
“就他一个?”
“就他一个。”由理子不由分说着点头,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那夏油杰叛逃的原因呢?[窗]之前显示的咒力残秽呢,不是说有咒术师的痕迹吗?现在夏油杰叛逃你作为同出行的任务实施者,甩给我们一个‘不知道’就可以摆脱一切责任了?”
“你当晚为什么没有和夏油杰同行,为什么刚好和夏油杰没有碰上面,是故意还是偶然?还是你们私下就有联系?又或者说这次你是故意放过他的?!”
一系列质疑的问讯一句接着一句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烛火飘荡发出滋滋刺耳的火花声响,一记冷笑席卷凉风打破,“故意放过?你们长点脑子吧,我要是和他碰面了现在还有机会站在你们面前听你们说这些废话吗。”
和室陷入一片奇怪的死寂中。
由理子嗤笑,眸中的嘲弄深入眼底让人看不真切,“早死了。”
“你的‘无明’——”
“没用。”话音未落由理子就插过,“在差距极为超出的前提下,就算是你们心心念念觊觎多年的‘无明’也没有办法。”
烛火不再飘动,烟丝腾腾向上直冒。
由理子冷眼淡淡道:“至于他叛逃的原因,谁知道?这句话不是应该来问你们吗,星浆体在这百年来死了又死活了又活,天元大人备用容器那么多,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九十九由基那样逃过自己的命运。”
她呼出一口气,继续道:“这些年[窗]提供的信息失误次数也越来越多,术师那么少,我们的容错率那么低,这一切继续下去还有意义吗。”
权势,地位,派别,恶心到让人发呕的利益争端。
这些高层争夺的一切的一切都还有意义吗。
“所以叛逃的原因不应该来问我,应该来问你们——”
“上原!”
一阵气波从门扇里震出——
“这些年你是愈发猖狂了!五条悟改变了咒术界的规则,难道你也想吗!”
“少爷的诞生打破了术师和咒灵之间的平衡,你们还需要‘无明’来承担这个平衡的砝码。”由理子将两方之间的需求直接说了出来,“这么多年我和你们这些事还需要多加言语吗?这个时候突然来揣测我是害怕我也跟着叛逃吗。”
“没有关系,别怕各位。就像你们暂时不会杀我一样,我也杀不了你们。”
总监部还需要她的术式来增加咒术界平衡的砝码,而她也需要他们来暂时稳住咒术界这个虚假平和的表象。
一切都得慢慢来。
*
“所以我到现在也还是很好奇你当初究竟是怎么从高层那群臭老头们那里逃出来的。”
回到现在,窗外鸟巢里的云雀叽叽喳喳蹦跶个没完,蔚蓝的天色下,夏油杰凑近,满眼好奇着问,“完全没被找麻烦欸由理子,我都快怀疑你和总监部在密谋什么了。”
“……”
由理子耷拉着眼无语,“多余的怀疑用来在盘星教新人身上吧,你现在问我这些搞得我想笑。”
“行吧行吧。”夏油杰懒得再耍宝,毕竟从小山村那个夜晚起他们就已经定下了束缚,由理子就连自己术式的弊端都告诉了他,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想到这点,刚才关于死亡的话题又在他心口打了个圈。
他垂眸,微微笑了一声,望着窗外飞过的麻雀轻声道:“那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来吗,现在你要死了,我可不能确定你在总监部安插的那些人会听我的。”
“他们?一群墙头草而已。”由理子侧过脑袋支颐同夏油杰一起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只要我在他们身上下的咒毒没有解除,就算我死了他们也还是得听我的。”
“解药我之前给你了,记得收好。”
“噢。”
又一只麻雀飞过。
夏油杰:“……真的会死吗。”
“啊。”
寂静的早晨,就连阳光都是绵长温和的。
时间哒哒转着,由理子躺在榻榻米上望着窗外的蔚蓝天色,呢喃道——
“真想一直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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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13日
“哟!”
夏油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上原由理子笑了。
“……哟你个大头鬼啊——给我甩下这么多烂摊子!你早知道你会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