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附近电路断了,正在紧急抢修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电力。
钟瑾宁带着几分逃避的心思,摸着黑进了浴室。
好在虽然停了电,但电热水器还储存着热水。
他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将脱下的衣服一并塞进了脏衣篓里,刷了牙,甚至还做完一整套的面霜护肤。
直到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可做了,钟瑾宁才慢吞吞地从浴室里出来。
外面的雨点哗啦地响,主卧的小夜灯有储电的功能,散发一圈乳白的光亮,显得格外静谧。
穿着睡衣的少年坐在床边,在翻钟瑾宁睡前看的书,听到他进来了,合上书,很乖地问:“哥哥,我睡哪边?”
钟瑾宁看到他,耳根又有点升温,道:“你睡里面吧,我比你起得早。”
盛熠点了下头,往里挪了位置。
“不玩手机吗?”钟瑾宁坐上来以后,见盛熠还捧着那本书,“是不是刚才电没充够,要充电宝吗?”
“不用,我手机有百分之六十的电,够了的。”盛熠笑了笑,“我是想知道哥哥平时在看什么书,结果有点出乎我意料。”
书籍封面几个大字——《职场沟通:说话的艺术》。
“这本是我一个同事送我的礼物,说做我们这行的,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钟瑾宁实诚道:“谢谢她的好意,虽然我看不太进去,但这本书作为睡前读物非常合格。”
拿起来读了几分钟,睡意就能铺天盖地地涌来。
导致这本书放在钟瑾宁的床头几个月了,进度永远停留在前几页。
“原来是这样。”盛熠道,“我觉得哥哥的说话方式挺好的,没什么需要学的。”
钟瑾宁赞同:“我也觉得。要学习说话艺术的,是那些不会明着说话的人才对。”
他踌躇了下,问:“对了,我刚帮你的手机充电的时候,看到有一家拳击俱乐部给你发消息。”
盛熠没觉得钟瑾宁看自己的手机有什么:“u27吗,那儿是傅子程的一个朋友投资的俱乐部,给过我一张会员卡。怎么了?”
钟瑾宁疑惑:“你未成年的时候也能进去?”
“能。”盛熠点头,“那个俱乐部是正规的教学场地,教练都有证的。”
“不是打黑拳的地方就好。”
钟瑾宁刚才还担心盛熠是在那儿打黑拳拿不干净的钱,半放下心来:“你经常去那儿玩吗?”
“有时候想起来就去。”盛熠敏锐地察觉钟瑾宁蹙了眉,“哥哥不喜欢我去那儿吗?”
钟瑾宁问:“打拳击是不是很容易受伤吧?”
“练习的时候大家都戴了护具,下手也知道轻重的。”盛熠笑道,“不过哥哥要是担心我受伤,我以后都不去了。”
钟瑾宁不想做阻拦小朋友兴趣爱好的坏人:“你要是喜欢玩的话……”
“没什么喜不喜欢,对我来说打拳也是打发时间的。”盛熠毫不犹豫地道,“哥哥的意见更重要。”
钟瑾宁的唇角微微上翘:“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那当然了。”盛熠道,“我听哥哥的。”
那明明说过不可以亲亲,刚才也没看你停下来。
钟瑾宁想起刚才的吻,脸颊隐隐发热,道:“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盛熠道:“好。”
卧室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两个人齐齐一愣。
是盛熠的手机。
少年拿起自己的手机,看清楚屏幕后,脸上失去了笑意,道:“哥哥,你先睡,我出去接个电话。”
钟瑾宁有些担心,但也没有追问。
主卧的房门半掩,雷雨声遮盖了外面的谈话声。
小夜灯被调成最低的光亮,窗玻璃被敲打得噼里啪啦的,衬得卧室更加安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钟瑾宁昏昏欲睡,连盛熠什么时候回来了,躺回床上也不知道。
主卧是双人床,躺下两个人也很宽敞,中间还能留一条道。
“哥哥。”盛熠偏过头,轻声喊,“你睡着了吗?”
钟瑾宁梦呓似的应一声。
旁边的少年翻过身,跨越中间那条安全距离,小心地伸手抱住了他。
动作很轻,但钟瑾宁被惊醒了,低声唤:“盛一?”
“对不起哥哥,我把你吵醒了吗?”盛熠顿了下,“我就是想抱会儿你。”
少年贴着他,往日热烘烘的身体因为在外面待太久,体温变得有些温凉。
他很小声地求:“就一会会儿,可以吗?”
钟瑾宁叹口气,拿盛熠没辙,微微侧过身,手掌贴上少年的后背,道:“抱吧,抱多久都行。”
他的指尖探上去,隔着薄薄的睡衣,摸到少年的后背也沁着凉意,不由担忧:“你在外面是打了多久的电话?冷不冷?”
盛熠毛绒绒的脑袋靠在钟瑾宁的肩上,手臂横圈着他的腰身,眷恋道:“不冷的,哥哥抱着很暖和。”
少年的体温回升快,这样抱在一起没多久,就又变得温热了。
盛熠的声音显得闷闷的:“哥哥,刚我爸给我打电话了。”
钟瑾宁迟疑地问:“是看下这么大的雨,找你回去吗?”
盛熠笑起来:“我爸才不会找我回去,他找我,是想打探老爷子和我说了什么,想知道自己的位置稳不稳。后面我俩又吵起来,他问我怎么没有跟着我妈一起去死。”
钟瑾宁的心尖被揪了起来,抱着盛熠的力度也收紧。
“我站在阳台上看外面落下来的雨,才忽然想起来,也是在这样的雨天,我放学回家,碰见了割腕自杀的妈妈。”
盛熠的声音很轻,像在回忆一场飘渺的梦境。
“我打了急救电话,妈妈被救了回来,在医院里醒来看见我,哭着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说她恨我爸,也恨我。”
盛熠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在妈妈眼里,我是站在她那边的,但因为我流了我爸一半的血脉,所以她也恨我。”
“那时候医生建议妈妈暂停工作,去精神疗养院住一段时间,妈妈是一个很优秀的珠宝设计师,经营着一个以‘唯一爱人’为主题的珠宝品牌,不允许自己停下工作,更不愿意住院,也不愿意和我爸离婚——哪怕我爸出轨成瘾,有时候还会带人回家。”
“妈妈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摸我的头,笑着让我快一点长大,坏的时候,会尖叫着把药瓶扔到我身上,不想吃药,也不想看到我,让我滚出这个家。”
钟瑾宁退开几分,在黑暗中伸了手,碰了碰少年的脸。
是干燥的。
“哥哥担心我哭吗?”
盛熠捉住钟瑾宁的手,扬起脸,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不会哭的。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人,他对我说过,我妈妈只是生病了。就像是感冒有发烧、咳嗽的症状,我妈妈情绪不好,也是生了病的症状,她不是故意想凶我,是控制不了。”
钟瑾宁认真地道:“是的。我姥姥和姥爷感情很好,姥爷车祸去世以后,姥姥每天都在悄悄地哭,那段时间茶饭不思,不愿意出门,更不愿意和人说话——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告诉我的,姥姥是生病了,如果不加以外力干预,她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是很难走出来的。”
他问:“你也是医生告诉你的吗?”
“不是,是个哥哥。”
“以前我被妈妈赶出家门的时候,会坐在门口一直等,等到妈妈冷静下来,放我进去,抱着我哭对不起,我再说没关系。”
“但是在那一天,我在想,是不是我的存在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没有人喜欢我,也没有人想要看见我。我不该在那天救下妈妈,就像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这样大家都不会痛苦了。”
盛熠低声道:“所以那一晚,我在公园的湖边坐了很久,然后跳了进去。”
钟瑾宁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浑身血液冰冷,喉咙也阵阵发紧。
“湖水很冷,但是有人抱住了我,那是个很温暖、很温暖的怀抱。我在那一刻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想要我留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看见你了。
“也是他告诉了很多事,我回去以后,有在好好监督妈妈吃药,她在最后的时间情况稳定了很多。”
盛熠放轻了声音:“我很感谢那个哥哥,我们还约定了再见面的。可惜,那个哥哥好像已经忘了我了,也忘了约定。在他眼里,我根本不重要,也不值得被看见。”
“盛一。”
钟瑾宁突然唤。
盛熠抬眸看他,哪怕是在一片黯淡的光线中,也能感受到钟瑾宁在柔和地注视着自己。
钟瑾宁道:“你的血缘不是你选择的,父母的境遇也不是你造成的。我们盛一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干干净净,值得被喜欢的好孩子。”
他道:“我看见你了。”
一滴泪珠在黑暗中砸落了下来,灼伤了钟瑾宁的手指。
盛熠低头抱紧了钟瑾宁,窗外雨声急骤,钟瑾宁的肩头洇开一片温热的湿润。
钟瑾宁轻轻地回抱住了盛熠颤动的后背。
“哥哥,骗子……”
含糊又委屈的抱怨,融进了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