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有温度的,渗透过明黄常服,又浸润了丝绸里衣,最后‘落’在了裴源的肩膀上,初时滚烫,烫的裴源心脏一缩,渐渐地,又一片冰凉贴在皮肤上。
裴源只能不停的抚着他的后背,直至男子的呼吸从沉闷变的平缓,最后干脆一歪头,将下巴枕在了她的颈窝里。颇有些恃宠而骄的随意。
裴源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在漫长的静默声后,听他的声音响在耳畔:“陛下善藏拙,臣从前都不知,您有这般才情。”
裴源:“……”
此情此景,不说点阁中情话?提劳什子的才情,未免有些不解风情,难怪从前不得宠!
裴源郁闷道:“朕哪里有什么才情,都是背来的。至于从何处背来,原创诗人是谁,朕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陆长行不在追问:“那陛下打算何时‘招揽’这位兜帽诗仙啊?”
“齐翁不同意终究是个麻烦,只能再等个时机。”裴源道:“既然是神仙转世,总得有个神技才更能服人。”
说话间,她轻轻挣脱了怀抱,才得以看清陆长行的神色。柳叶眸微微泛红,安安静静地迎着她的视线,眼神里似透着几分幽怨。裴源忍不住抬手去触碰他的眉眼,尽管指腹触碰得极轻,他的眼眸还是微微发颤。最后,她的手指只能沿着眉梢下移,落在那颗朱红小痣上。
那应该是颗泪痣。
“难怪这么爱哭,都是它害的。”裴源道。
陆长行静默几息,负气道:“分明是陛下害的,怨它作何?”
说着转过身,又重新落座在了刚刚的椅子上,拿起案上的诗册继续翻阅起来,一举一动,哪里还有半点哀怨样子?
裴源:“……”
又被他给耍了。
裴源自觉讨了个没趣,于是转身去忙,边走边嘀咕说:“朕以后万万不敢再惹你了。”
陆长行嘴角微扬,言说不清是得意还是开怀,只道:“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臣下次不用这招了,陛下放心。”
小凤帝冷哼一声,见墨迹已干,直接菊花茶倒入了砚台少许:“白茶红茶就很好,下次别费心弄这些花茶了,味道奇奇怪怪的,喝不惯。”
柳叶眸微抬,落在远处凤案后的女子脸上:“绿茶也不喜欢了?”
墨块窸窣声里,小凤帝的声音淡淡道:“喝了心慌手抖,不知何故。”
陆长行眉宇紧蹙,裴源从前最爱饮茶时放入干花,就算记忆有失,口味怎还发生了改变?
实在奇怪。
念此,他随手放下诗册,起身阔步行至凤案边,女子似有预料,直接将手递给了他。
冰凉的指尖贴着腕上跳动的脉搏,殿中静谧无声,只有男子的眉头越蹙越紧,片刻后凝着女子:“臣失礼。”
裴源尚未参透他的用意,就见他的手骤然上移,于臂间停驻。随着拇指轻轻摁下,心口竟骤然生出一丝痛意,本就冷白的面容瞬间更添几分苍白。
陆长行急忙收手,女子也在短暂的平复后问他:“是……中毒了?”
见其额前发丝有些散乱,陆长行伸手捋顺的同时,语意轻缓温柔:“陛下不必忧惧,臣为你调养一段时日便会无碍。”
裴源不知他这话是在安抚,亦或是她本就无碍,只知当晚的御膳口味有变,似换了新厨,追问时,乌宛白脸色耐人寻味:“御膳房的宫人因小事闹了龃龉,不知怎地的就传到了君后耳中,君后一怒之下,命人将那几个闹事的尚宫给打死了。”
乌宛白的声音轻飘飘的,宛若御案上飘荡的氤氲热气,飘在空中,最后皆化作了虚无。
裴源也在短暂的愣怔后,淡淡道:“确实该死,朕都不敢惹君后不愉,几个狗奴才,凭什么。”
最后一口汤入喉,裴源没来由的感觉胃中翻涌,却强压着恶心:“赏。”
乌宛白一愣,旋即明白所赏之人是今日的新厨,乖觉的替她们谢了隆恩,拧了温热的帕子递到小凤帝的手里。
侯在紫宸殿外的凌小可这才端着托盘,躬身步入了殿中,小凤帝随手就将帕子扔在了她的托盘里:“南边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哪有心思开枝散叶?不召。”
凌小可置身未动,一脸愁容:“陛下,您已经快十天未召后君侍寝了,如此下去,奴婢不好和各君交待呀。”说着,竟隐约带了哭腔:“求陛下怜惜怜惜奴婢吧。”
裴源嘴角微抽:“怜惜你?好啊!”裴源看着乌宛白:“把凌尚宫洗干净卷成卷儿,晚点送到朕的榻上来。”
乌宛白:“……”
凌小可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奴婢该死,奴婢失言!”
裴源懒的理会,起身进了内殿,听见乌宛白低声道:“糊涂东西,快退下吧。”
裴源倚在窗前瞧的清楚,凌小可愁眉苦脸的走了,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裴源,乌宛白奉茶而入时,不自觉也跟着笑。
裴源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乌宛白垂眸道:“奴婢见陛下笑了,心中开心,便也笑了。”说话间,人已行至方台前,躬身奉茶:“姜茶最能缓解恶心,陛下饮一杯吧。”
姜茶辛香气味已然缓解了刚才的不适,裴源接过茶盏随口放在窗台上,任风吹着茶气:“你呀,眼睛太毒,朕都担心哪一日你倒戈他人时,轻而易举就能载到你的手里。”
乌宛白脸色巨变,想也不想跪地道:“奴婢该死!”
裴源蹙眉,不解看她:“哪里又该死了?”
乌宛白正色道:“让陛下对奴婢有所疑虑,奴婢该死!”
裴源:“……”
裴源无语道:“朕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你们一个二个的,总这么紧张做什么?”
乌宛白不知怎么解释,她只知道凤帝从前不喜多言……更不会随随便便的跟奴才开个玩笑。
虽然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可如今的凤帝似愈发鲜活了起来。
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冷若寒霜,虽大多时候还是不苟言笑,可一举一动却惹人怜爱。
“奴婢永远不会背叛陛下。”乌宛白一脸正然,似在宣告着某种神圣的誓言:“若违此誓,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