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哪吒要杀他?
他的儿子,想要他的命?
原本想要依靠的孩子豁然间变成索命的恶鬼,李靖踉跄后退,冷汗浸透中衣。
“混帐!你头脑发昏,怎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我是你爹!我是你老子!”
“哪吒!你是不是疯了?!”
哪吒慢慢走出深坑,朝李靖而去,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燃烧着的脚印。
将士们下意识抄起兵器戒备,可面对这样的哪吒竟无一人敢上前,八千铁甲硬是被逼得一退再退。
李靖拔出佩剑,指节用力到变白,手却依然抖得厉害。
“孩子啊,误伤敖丙非我本意,那全是申公豹设的奸计!为父也是被蒙在鼓里,你、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为父知道你被围困心急如焚,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救你!这些难道你都不感念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生身父亲!对你有养育天恩!哪怕是禽兽都不会弑父!你、你当真要犯这猪狗不如的恶行!”
“孽障!孽障!”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难道要坐视这个魔头杀父!全军听令,哪吒已然入魔!不必留情,就地正法!”
“拦住他!”
“杀了他!!”
军令如山,将士们咬紧牙关,拼死一搏。
刀枪剑戟带着无尽的恐惧劈砍而下,每一击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却都在碰触到那团白火的瞬间融化。
一些将士靠得太近,也被那无情的火光波及,还没等发出惨叫就变成焦黑的枯骨,碎散风中。
李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人间炼狱,逃生的想法一闪而过。
这是场实力悬殊的较量,早在哪吒将他视为死敌之时,便分出了胜负。
李靖知道,自己打不赢的。
哪怕是把全体守关军的命都填进去,结果也不会改变。
瑟缩的双腿逐渐站定,不再避退。
李靖咬紧牙关,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没人会敬重一个被儿子追杀得抱头鼠窜的将军。
与其将来失去人心,饱受讥讽,他宁愿保全名节,和这小畜生同归于尽!
李靖大喝一声,举剑冲向哪吒:“孽障!受死!!”
他自幼习武,苦心钻研剑术多年,寒冬酷暑从未懈怠,如今拼尽全力,只希望在临死前能重创这个祸害。
哪吒终于有了反应。
白火打开一道缺口,独独包容了李靖的剑。
当剑刺中他胸膛时,哪吒单手卡住李靖咽喉,将其掐在半空。
滋滋声响起,李靖的脖.颈被哪吒的手烫得皮开肉绽。
李靖忍住苦痛,趁还有一口气,将剑在哪吒体内翻转,划向心脏。
哪吒唇角溢出一丝血。
他面无表情,手指根根缩紧,剥夺李靖挣扎着获取到的全部空气。
“逆、逆子……”剑脱手,李靖不顾灼烫,两手亦掐住哪吒,爆血的眼珠充满恨意,“你……不是……我儿子……从……一开始……我就该……杀你……”
哪吒张嘴,口内似有岩浆翻滚。
到最后,他没说话,只是露出个微不可察的笑。
这般明显的事实,他居然现在才认清。
他们两个,从来都不是父子。
“吒儿!”一声凄惨从远方传来。
哪吒眉头微动,感受到了殷十娘的气息。
狠掐李靖的手豁然卸力,哪吒一掌将其拍飞,插着剑,瞳仁重现,望向策马赶来的殷十娘。
“娘,对不起。”
敖丙在等他。
他得赶快过去。
哪吒的身躯突然绷紧如满弦,伴随着一阵脆响,皮.肉像窑变时碎裂的瓷釉般裂出金纹。
“嘭!”
一圈骇人的焦痕赫然出现在地面。
混天绫和乾坤圈交缠掉落,金红色的血雨淋溅在李靖的身上。
“孩子啊!!”殷十娘撕心裂肺,滚坠下马。
李靖跌倒在地。
* * *
涨潮了。
敖丙躺在礁石与沙岸的交界处,双目紧闭。
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对海浪的每一次浸漫都毫无反应。
深蓝色的长发随浪沫起伏,几缕海藻挂在指尖,轻轻摆动。
假死符起了作用,在敖丙濒死之际将他送回东海。
灭灵箭太过凶险,被咒者不是敖丙,却仍旧能重伤他的魂灵。
敖丙的确没死,可现在的状态,也很难称之为活着。
东方的云层后传来几声雷动,当潮水没过他腰际时,一双大手忽然将敖丙抱起。
天帝审视怀里的敖丙,不免叹息。
伤势比他预想中要重,那孩子执意将灭灵箭留在体内,连元神都受到损毁。
“蝼蚁尚且偷生,你怎的这般……”
天帝摇摇头,给敖丙传了些灵力,待其气息稳定,才带他入海回龙宫。
敖广因敖丙失踪彻夜未眠,这会儿刚坐在龙椅上小憩,忽然间心痛难忍。
他猛起身,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难道是敖丙出了什么事?
不行,他得去接着找!
龟丞相等近臣见状,急忙躬身阻拦。
“大王,龙体为重啊!三太子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您已经去过陈塘关给李靖定下了时限,且先安心静等,会有消息的。”
“况且依臣看,三太子与那哪吒交情深厚,说是绑走,其实也只是玩闹罢了,没准今天就能回宫!”
“是啊大王!”
“您不要过于忧虑啊,大王!”
敖广被这些聒噪的老臣吵得耳朵疼,正要将他们推开,忽听虾兵激动通传:三太子回来了!
“丙儿!”敖广悬着的心刚要放下,迎面撞见天帝抱着儿子,顿时又一惊,“这是、这是怎么了?!”
天帝面沉似水,瞥了敖广一眼,径直将敖丙抱回寝宫。
敖广急得不行,在旁连连追问,恨不得揪住天帝的衣襟让他说句话。
可他看出天帝一直在给儿子输灵力,猜到事态严重,不敢当真打搅,只能忿然跟在身后。
天帝做事有条不紊,先将敖丙安顿好,又仔细检查过他元神的损毁程度,这才简单将经过告诉敖广。
哪吒与敖丙宿命纠缠,早晚要在一起,为免生出更多事端,天帝只说偷袭敖丙者乃是申公豹,现已被哪吒杀死,报了血仇。
不过这一节,天帝草草带过,着重叙述了他用假死符帮敖丙避难的重要性。
敖广坐在榻边,连连垂泪,想摸摸儿子的脸,却被天帝拦住。
“丙儿元神不稳,莫要惊动。”天帝顺势拉过敖广的手,将其放在膝上,轻轻拍了拍,“凡事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敖广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心疼不已,哪里还理会天帝有什么小动作。
“那申公豹死得太早!我真该亲手把他千刀万剐!丙儿……我可怜的孩子……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天帝望着忽视他的敖广,故意给出个漫长的期限,“恐怕要三百年。”
“什么?!”敖广豁然回头,反抓住天帝的手,哀声肯求,“怎么会这么久?你一定还有法子,对不对?”
天帝眉眼舒展,心情大好。
几百年了,敖广和他说话总算不是抓着衣襟,而是抓着手了。
看来关心敖丙这招还真不错,他该早点用的。
天帝趁机用拇指摩挲敖广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我舍出这身修为帮他就是,拼尽全力,大概三个月就能将他唤醒。”
“真的?”敖广被这意外之喜砸晕,终于止住了泪。
凌均这王八蛋,居然像个人了。
“你一人施法太辛苦,我也同你一起。”敖广对天帝的语气难得柔和。
“不必。”天帝果断拒绝,义正言辞,“三百年来,我忙于公事,从未陪伴过丙儿,这次便让我弥补一下吧。”
敖广动容,失神片刻,才注意到和天帝举止亲密。
他不自在地抽回手,干巴巴道:“有劳。”
天帝:……
这就完了?
他大费周章演慈父,居然只摸到了手,连个吻都得不到?
天帝愠怒,强忍着没挥袖离去。
他的真身仍在天庭处理公务,因记挂着敖丙的死劫,才用供奉他的人间香火凝成分.身,在此逗留。
天帝从未这般谋算着讨谁的欢心。
想要就取,厌倦就丢,他做事向来只凭自身喜好,不会顾及他人情绪。
直到在敖广身上三番五次的栽跟头,他才放下身段,做起哄龙的勾当。
真是丢脸。
天帝深吸几口气,露出温和的笑,继续为敖丙输送灵力。
罢了,能得敖广几句心平气和的话也是好的。
左右凝聚分.身也不费力。
他就暂且留下吧。
* * *
敖丙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意识不清,浑浑噩噩地听着,不知过去几天几夜才记起,那是哪吒的声音。
“敖丙?敖丙!”
“敖丙……你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你……”
“敖丙!!我说过不许你离开我的!你怎么不听话?!”
“敖丙!你再不出来,我就、我就……我还是要和你天下第一好……”
“出来吧敖丙,我给你烤海鲜?我给你烤野山鸡?”
“我答应你,再也不乱发脾气了。”
“我好难受啊。”
“呜呜……敖丙……”
“别丢下我……求你……不要丢下我……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