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萨的藏书里有这么一段故事,里面的人物从未写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里,但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真实存在。
故事发生在古耶路撒冷,主角是一个名叫希律的国王。希律担心自己的政权被威胁,便把一座即将诞生新王的城邦,将那里所有的婴儿都杀害了。①
隐德莱希放下这本书,她坐在房间的窗户旁,窗外有极璀璨的星空。隐德莱希只看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书,把它合上。
此时,门外响起阵阵敲门声。隐德莱希走去开门。安洁莉卡撑着疲态走进。
“唉,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隐德莱希背靠在门上,双手下意识握紧了在背的门把。
“抱歉,打扰到姐姐的休息了。”
安洁莉卡扭头看向她,浅蓝色的眼睛,随后又看向她整个房间,像第一次看见。
安洁莉卡说:“没有,我们开始吧。”
“好。”
说完,两人走进,四掌交叠,头抵着头。两股浅淡的魔力光芒从她们四周散开。
片刻后,隐德莱希的眼角开始留下了眼泪。安洁莉卡见状,立刻停止了缔结链接。
“唔,”隐德莱希捂着头,似乎是不理解为什么安洁莉卡要停止。
“你需要休息。”安杰丽卡沉默良久,她的眼睛颜色变深,说道。
“……我,”隐德莱希看着她的眼睛,泪水从她的眼角下滑,“我为什么,只能看见一团漆黑。安洁莉卡姐姐,您不是说我进步很快吗,可是为什么。从前我看维萨里,他的周边是一团雾气,我看不到他的命,还有,还有一些人,他们周边泛着金光,我也看不到他们的命。现在,你们都说我进步了,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只能看到一团漆黑,科萨主教是这样,您也是这样。”
安洁莉卡安静地等她说完,温柔道:“哭吧,想哭都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受很多了。”
她拿起隐德莱希带着红手链的手,继续说:“有时候,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能实现的。科萨他呀,有一点钻牛角尖了,我想,就算你真的能看见他的未来,他也会使劲浑身解数把你留下来。”
“为什么?”
安洁莉卡看着这手链上的金币,龙头蛇身,她能感受到它背后的魔力,与她算是相似,但还差一点。
米兰,大概也失败了,安洁莉卡想。她抬头笑,说:“因为你是隐德莱希呀。”声音很温柔,像极了哄小孩。
“今天就这样吧,好好休息吧。”安洁莉卡揉了揉她的头,她走后,隐德莱希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金币。
隐德莱希……为什么因为她是隐德莱希就可以解释一切的问题,她连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这个手链是维萨里系在她手上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关于这个手链,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维萨里的时候。那时候,她看见了维萨里手间的红链,现在她的手上的红链。
她恍惚间,见到了米兰的故事。那是黄金色的国度,地和房屋都是黄金色的。太阳照射下来,反射出的光,很刺眼。行人都戴着披肩,头戴着帽子,人们穿过隐德莱希,他们手里都抱着书,书名是《五行制毡术》,字嵌在圆形图案上。隐德莱希走行在黄金砖头的路上,随着一个人,她走到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围着一群人,中央是一个高台,高台上站着人,一位头发黑白交错的老男人,大概50岁的样子。他的披肩是红色的。男人后面是一个女子,她手中拿着一根木法杖,她从老人背后走出,那个法杖上下移动,高高低低,最后停止。女子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微笑,说:“你回来了,我的儿子。”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跟着维萨里来到这里的。那时,她也知道了,眼前的人,是米兰公爵的儿子。
公爵拥有三个孩子,天赋都极强,维萨里尤甚,他在家中排名第二。维萨里是最受父母青睐的儿子,哪怕他没有继承权,公爵夫人也竭力培养他。可这个米兰最强大的炼金术士倾力培养的儿子无意继承她的衣钵——维萨里自幼就对医学展露出兴趣。公爵夫人为此还和米兰公爵大吵一架。争执最终以公爵夫人赠予维萨里坠有家族徽章的手链,送维萨里前去修学结束。
隐德莱希想,那时候她看到的,大概就是维萨里学成归来,准备一展才能。可后面的事情,她听安洁莉卡说过:米兰向佛罗伦萨宣战,几年后,米兰投降战败,维萨里作为质子被送往此地。
三天后。
隐德莱希走在科萨住所的下面,她又一次失败了。前不久,科萨坐在位置上,呼呼喘着气,只沉着脸,叫她离开。
现在她走在回去的路上。石板地上,有枯黄的长条毛虫,被一群群蚂蚁排成长队搬起。垂枝桦的叶子、雌雄花序铺满小路,看上去像极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面颊上感受到一滴沉和凉,隐德莱希伸手去摸,抬头,一滴雨滴落在她的眼里。她伸出手,感受雨水时不时落下来,在指尖,在掌心,在掌纹间,感受着那炸裂开的沉重和冰凉。
楼上,科萨站在窗户旁,看着伫立雨中的少女。
“真的不愿意松口?”安洁莉卡在后面说。
“西莫内塔要她呆在这,”科萨喃喃说,“这里是最安全的。”
安洁莉卡摇头:“你们的约定,其实隐德莱希早就做到了,你我的未来,一开始就是注定好的。”
科萨一愣,迅速转过身,却找不到安洁莉卡的身影了。
……
双手盛满了雨水。
“隐德莱希?”
隐德莱希听到背后的声音,手一抖,雨水全趁着双掌间的缝泄下去了。
她转过身,看到了安洁莉卡修女。
安洁莉卡说:“在想什么呢,一直站在这里。”
“我,”隐德莱希抬头看,怎么没有雨了。
安洁莉卡轻笑,从隐德莱希的身旁经过,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
“……一年前,我看见鲁杰罗。他——”隐德莱希的脑中闪过了许多人。
安洁莉卡却止住了她的唇,笑着说:“先不用说。”
安洁莉卡用深蓝色的眼睛看向她。隐德莱希一怔,隐约间感觉安洁莉卡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了。
隐德莱希不知不觉之间,她被带到了圣母百花大教堂内。
头顶是蓝色的穹顶,安洁莉卡牵着她,她们停在一幅画旁边,是圣母抱着圣子的图画。隐德莱希看着,感觉熟悉。
她见过的,好像是在第一次洗礼的时候。
安洁莉卡从后背靠近她,侧耳说:“你知不知道西莫内塔。”
隐德莱希一愣。
安洁莉卡继续说:“她很爱你。”
安洁莉卡止住了隐德莱希接下来的话:“可是她也不爱她自己。”
“你想好好对待每一个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出去这一遭,让别人很痛苦。”安洁莉手指向这一幅画,白色的魔力过去,原本的圣母图变成了一座漆黑的森林。
隐德莱希在这幅画中,看见了一摸棕黄色的头发,是维萨里,他正在解剖,那布满血迹的刀被他拿起。维萨里看着尸体,然后,他伸出他的胳膊,将那刀,刺入他的手腕。他在割自己的肉。
“有些事情,是亏欠,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安洁莉卡轻声笑。一股白光渐渐把隐德莱希包裹。
隐德莱希看着维萨里,那一片要把人吞噬的森林,她突然说:“不,不是这样的。留在这里,和逃避责任有什么区别。我亏欠了他们,维萨里交给我观察梅拉达和多恩,可是我却贪图外面的风光,并没有细究那个金匠,我察觉到了危险,却不敢再深入下去,把事情转交给了他,所以,他才会变成这样。可应该是我……”
隐德莱希意识到,本来应该是她承受的。可她还好好的,甚至在教堂里面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面前的景色又变成了那个女子。她即将分娩。可是她一直站在门口,哪怕风雪交加,好像在等着谁。
隐德莱希坚定不移,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她转过身:“我,一定要出去。”
安洁莉卡却很温柔地笑了,她抱住她,然后渐渐消失,隐德莱希感受到一股很温柔的力量,可是被急忙赶来的科萨阻止了。
那些力量都归于他的胸口。
可是隐德莱希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本书。
科萨看到那封面上的字。
“西,西——”他突然留下了眼泪。
......
前不久,隐德莱希问他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天神会说,我们每个人都离他很远。”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开心。好像他们装作不开心。虽然脸上带着笑,但他们好像都在哭。”
科萨默然,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一次,你能看见我的命吗?”
隐德莱希说:“我依旧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那你离开吧。”
科萨在房间里面,抱着书,嘴里念着符文。
他干坐着,椅子摇摇晃晃;他目光呆滞,像什么都忘记的小孩。桌子上一条破碎的项链,一张不完整的地图,一幅磨损的小画,应该就是他此刻所有的记忆了。
科萨想:他想西莫内塔了,曾经,他们四处旅行多么快乐啊。他不明白为什么西莫内塔要牺牲自己,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他做主教。 佛罗伦萨本来只是他们旅行路上的一个小小的标记,它覆灭了,那他们就去下一个。他们一直旅行,见证过不同的风光。可是,偏偏,西莫内塔要牺牲自己,换得一个高天上的魂灵。
他不明白。
为什么?
他想到那一天,那时候他喝酒喝糊涂了,隐约听说:副主教的养子抱着一个吉普女人痛哭。副主教要杀了她,他的养子却不肯。那时候真的醉了,醒来后就发生了那一桩事,没有人能告诉他事情的起因经过,他只知道结果。
于是他幻想故事的主要人物会做什么,才导致这样的局面,就像观看戏剧上的人物,揣测他们的动机,分析故事的走向:那个养子好像是叫西莫多,畸形的面容象征教宗上禁止的罪行,他天生就带着罪,沉疴的罪,现在他将要犯下更深的罪——哀求着西莫内塔救她。那个吉普女人是老副主教勒令杀死的,是因为他的一个小牧师和那个女人谈了恋爱,违背了禁欲的教宗,于是,苛刻古板的副主教就把他们都杀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至于结果。他很多都不知道,只知道酒醒后,他找不到副主教了。西莫内塔来看了他,她介绍了西莫多作为敲钟人。她还说,她有一个计划。再然后,教堂建起,和米兰打仗了,三个灵魂换得一个神的降世。副主教死了,乔凡尼死了,西莫内塔也死了。
只剩下他了。
他在房间上往下看,隐德莱希正伸出手接雨。科萨摩挲着书本。尽管他依旧读不懂上面的许多字,但只要摸上它,科萨就很安心。
......
在科萨思绪的间隙,隐德莱希背后的画变成了多恩,不是她未曾见过的,是那一夜,桥上的事情。
那一夜的事情,隐德莱希有一些记忆模糊了,她只记得一阵葡萄酒香气,多恩松开的手,他目视着自己被人带走。
可是在这幅画中,她看见自己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指责这个少年。
少年极力乞求她。可是她却低头,因为头痛,她并没有注意少年通红的眼眶。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隐德莱希喃喃自语。直到她看见了一只鸽子。店长的鸽子。那只没有名字的鸟。
隐德莱希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很痛,她的眼眶也红了,她感觉自己和多恩一样,急切地想挽回什么。
可她也知道,自己做了这一件事,并且深深地伤害了对方,无可挽回。
对于别人,隐德莱希都可以以承担责任的方式,竭力弥补什么,可是在多恩这里,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她能说什么,对不起吗,那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她一时口快……隐德莱希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她才最应该被审判。
“隐德莱希。”科萨的声音叫回了她。
科萨也跟着她一起看向那幅画中的吉普少年。
“你现在还想出去吗?”
如果是以往,隐德莱希一定会很坚定地说愿意,可是现在,她沉默了好久。
“我……我……”
“我可以允许你一次,”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科萨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