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难得地升起了炊烟,可四个人都不怎么会做饭,还是糜娘子来帮忙才勉强做出一顿简单的饭菜。
糜娘子的夫君进山打猎去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离开时他嘱咐糜娘子时常过来看看柳祈他们四人。
“我夫君说看各位公子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做饭想来是不擅长的,便让我过来帮帮忙。”
他们四人表情一滞,柳祈率先答道“什么都躲不过糜郎君的眼,我们家中以前经商,如今家道中落,只剩下我们兄弟四人。”
过往之事糜娘子不打算多问,何况他们还说家中只剩下他们四人相依为命,她便更不敢深问。
她岔开话题“这米粥要掌握好火候,不是一两次便能学会的,以后我常来,各位公子莫要嫌我啰嗦。”
“怎么会?”裴决道“都怪我这当兄长的无能,还要麻烦糜娘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来还有些难以启齿。”糜娘子支支吾吾道“我家中有两个孩子,如今长子已到了念私塾的年纪,可家中实在无力支撑。我看公子们文质彬彬,不知可否劳烦公子们教我儿念书?”
四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差事可从未有人做过。
糜娘子看出来了他们的犹豫,又接着道“也不会很麻烦,书我们都有,只是我们不识字,想让公子们得空时教教小武。”
沈韫和裴决都看向柳祈,梁昭不能说话,这里面只有柳祈的爹是太傅,他是唯一能称得上老师的人。
柳祈无奈,应下“每日辰时便让他过来吧。”
“好好好,这可真是太谢谢公子们了!”
吃过饭后,四人赶往铁匠铺,张晁依旧蒙着眼打铁。
见他们来了,张晁扯下眼上的布“见过公子。”
他朝裴决行礼。
裴决将他扶起来“不必客气,我爹已经不在了,你于我而言是长辈,我合该唤你一声伯父。”
张晁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神情“贤侄有何打算?”
“我不愿瞒着伯父,伯父说你清楚梅映雪的为人,可我同样也相信梅映雪并非奸佞之臣,这其中的阴谋我会逐一揭开,还望伯父能将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并不知道太多,我只知道梅映雪送来了信,随信还有他的玉佩,这封信是梅映雪所送不会有错。当年京口的确遇袭,萧将军明明是去救急的,可却被诬陷成叛贼,这其中一定是梅映雪为了报复将军。”
“报复?”
“当年惠王虽有封地,可能够自由离开,可有一次惠王顶撞圣上,被禁足封地不得诏令不得回京。梅映雪几次找到将军想要将军说情,将军都拒绝了他,他贸然在朝堂进言惹恼了陛下,于是他被贬京口。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将军和他便视同陌路。”
他们竟还有一段过往恩怨?
裴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梅映雪在他眼前表现出来的只是痛失挚友,他竟不知道他们之间也曾针锋相对。
他忍不住怀疑,梅映雪和张晁究竟谁在撒谎?
“贤侄若想查出当年真相,可去京口看看。我知道将军并没有那么信任梅映雪,可我不知道他是否猜中了梅映雪那封信的阴谋。”
“京口驻守的是梁康成的心腹覃欲州,我们去了无疑是自寻死路。”柳祈道。
“可只有去了那里才能知道当年萧将军是否率兵抵达了京口,到了京口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将军会成为阶下囚。”
尾音刚落,裴决已下定决心“去京口。”
柳祈和沈韫不置可否。
去京口确实太冒险,可若要查明真相,这恐怕是唯一的选择。
梁昭又在纸上写下三个字:郭绍文。
他要查郭绍文,他们暂时还不能离开复州。这也算是好事,给足了他们时间商议入京口之后的对策。
裴决替梁昭发问“复州的放贷是怎么回事?”
张晁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怪水灾。水灾过后,农桑受损,好不容易治好了水又到了收税的时候。穷者拿不出钱,郭大人便让富人借贷,由官府作保,一户富人借给一户贫者,好让人人都能交上税。一开始并未有什么不好,复州的赋税十分漂亮,有了借贷的银钱田地里便又种上了庄稼。”
“到了收成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能卖出好价钱将债还上,可谁知道粮价比水灾前足足低了两成,大多数人连种庄稼的本金都还不上就又要借贷去交税了。我们收不回钱便会去催债,那些贫者便会想尽办法凑钱,偷盗之事便由此盛行,官府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大人是寒门出身,对那些穷人自是照料,可又曾想过我们富人?我们是比他们有钱,可也架不住他们每季都借贷。年年赋税我们便要交得多些,如今还要帮他们承担债务,谈何公平?官府只知作保,要求我们必须借贷,可银钱收不回官府又有何对策?所有的不利都是我们承受,穷人深陷债务,富人被迫搜刮,官府却能得到好看的政绩,岂不可笑?”
他的说辞与糜郎君所言相差无几。不过,对于郭绍文,他们似乎有不同的评价。
贫者说郭绍文是好官,可富户道郭绍文搜刮民脂。
梁昭更加想要去会会这位郭大人了。
可他们如今的身份都不适合在官府跟前露面,他们得想个法子才行。
刚离开铁匠铺,柳祈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昨日他在洗衣坊看见的人当真是王濯。
他在心中暗骂,飞快转身躲开王濯的目光。
沈韫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危险,腰间的短剑呼之欲出。
柳祈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先离开。”
可是不巧,王濯单从背影就将他认了出来。
“柳公子。”他的声音响在身后。
好在裴决反应迅速,抓起摊贩的面具便戴在他和梁昭的脸上。
近来恰逢复州的烛灯节,街上试戴面具的人不少,他们并不可疑。
柳祈只得转身稳住王濯“王大人,真是巧啊。”
转身的瞬间他的脸上又挂上那个虚伪冰冷的笑脸。
王濯也含着笑“我记得柳公子应该在北关吧?怎么跑到复州来了?”
“王大人呢?不应该在华京吗?”
两个人谁都不打算回答对方的问题。
王濯往四周看了看,他们身后有几个人在挑选面具,听说今晚复州城会灯火通明。那几个人戴着面具便离开了,他并未发现异常。
于是问道“四殿下呢?没和柳公子在一起?”
柳祈笑道“四殿下自然不会跟我在一起。”
王濯注意到柳祈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材纤细,眉清目秀,是个漂亮武生。从刚才他靠近开始,这个人便一步不离地守在柳祈身后。
王濯偏了偏头,看向柳祈身后之人,问“这位是谁?”
柳祈的笑脸冷了几分“人质。”
“是吗?柳公子需要这么多人质?”
王濯分明不信。
沈韫总觉得不对劲,在王濯逼近她的时候她终于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了。
王濯身边应该有一位贴身护卫才是,可现在王濯身边空无一人。
沈韫的目光四处搜寻,那人用的是袖箭,指不定在哪里埋伏。
在她的目光还未找到可疑之人时,她的腰后已经抵上了一把匕首。
“别动。”身后之人警告道。
沈韫在心中暗自咒骂,她该早些察觉的。
放在短剑上的手被迫拿开,她被擒住了就意味着柳祈必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王溪客!”柳祈怒声道“你要干什么!”
“不是人质吗?柳公子这么紧张做什么?”
“就算是人质也轮不到你插手!”
王濯拿起一张白色面具放在柳祈手中,又拿起一张黑面自己戴上。
“柳公子戴上面具,今夜我们谈笔生意如何?”
柳祈嗤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生意?”
“柳公子不必如此敌对,我并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想知道我该不该押下这一注。”
王濯这人城府极深,比柳祈狠太多了,他只是恰好取了一个干净的名字,实际上内心有如淤泥。
他吃准了柳祈无法反抗,做足了姿态等着柳祈低头。
可柳祈怎会容忍受人挟持。
他看向沈韫,目光交汇的刹那,沈韫朝他递了一个眼色。那是他们幼时常玩的游戏,以铤而走险诱猎物入笼。
“王溪客,我不是任何人的赌注,我的赌局只有我能坐庄。”
尾音刚落,柳祈便猛地将手中的白面具朝沈韫头上砸去,动作迅如疾风。沈韫十分默契地偏过头,那面具擦着沈韫的发丝而过,险些砸在身后之人的脸上。
他一躲便拉开了与沈韫的距离,沈韫立马拔出短剑,仅仅一瞬,局势便发生了扭转。
剑刃紧贴护卫最脆弱的脖颈,他的手中还捏着刚才那把用来挟持沈韫的匕首。
宝石镶嵌,价值不菲。
王濯还欲上前,却被柳祈挺身挡住了路。
“王溪客,带上你的人和面具,给我滚出复州。”
王濯脸上并未有不悦之色,反而笑着往后退了半步。
周围的人被突然的动静吓得躲开几丈远,这么一看,沈韫持剑的动作便更像极了恶徒。
王濯的眼中充满了挑衅,只听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当街行凶,给我拿下。”
顷刻间,官兵从四周围了过来,手中之剑直指沈韫。
中计了!
柳祈的眼中闪烁着怒火。
“柳望月,”王濯得意道“在洗衣坊外我就看见你了。不必如此惊讶,你迟早会成为我邀功请赏的一子。”
他收回目光,厉声开口“还站着做什么?给我拿下!”
官兵一拥而上,沈韫单枪匹马想为柳祈开一条生路。
刀光剑影之下沈韫始终将柳祈护在身后“快走!”
“走哪儿去?他要绑的是我,你不必护我。”
“你不能被他抓,快走!”
沈韫杀退最后一个人,回头将柳祈推了出去。
趁她分心之际,王濯的护卫朝她射出一支袖箭,淬了毒的箭头深深扎进她的肩膀,她吃痛,险些没站稳脚。
柳祈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血迹浸透沈韫道衣衫,杀意再次笼罩柳祈的眼眸。
“快、走。”沈韫依旧说着那两个字,可这次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沈韫费劲地动了动嘴皮,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柳祈的目光越来越阴沉,她却没力气再阻止他做蠢事。
“王濯!你在找死!”
他一把抓起地上染血的刀,毫不留情地劈向王濯的脖子。
又一支袖箭射出,柳祈来不及闪躲,箭头即将刺入柳祈心脏,一把利剑拔出,将袖箭劈成了两半。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位覆面之人抓住柳祈便飞快跳墙而逃。
那人轻功了得,身手不凡。
护卫还想去追,却被王濯拦下了。
“她在我们手里,柳祈迟早会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