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别衣也不算话多之人,该多说时会多说,和众人在一起也会融入话题。可她和梅疏风相处时,更多时候无需言语间的交流,哪怕是对弈也是静静的。
这份安静和司代竹的沉静又有所不同,更加格格不入。
酒局散去,司代竹率先回去处理公务,柳如黛家中有门禁赶紧赶忙地回去。温别衣同杜子游两个闲人慢悠悠地在后头消食,媱慧随在温别衣后半步,梅疏风在更后头。马车则随着几人慢慢移动。
“杜子游,你那有人手介绍吗?”温别衣觑眼媱慧,“我想让媱慧帮忙培养一些人。凡事都靠母皇的金吾卫实在是不像话。”
媱慧指向自己:“啊,奴婢吗?”
温别衣颔首:“对,鸣凰宫的事不也是你在管嘛,一样的。”
杜子游对此持怀疑态度,媱慧瞧着柔弱女子的模样管管宫人也就罢了,如何能管得住野路子的人手?
温别衣看出杜子游的质疑,冲媱慧使眼色。媱慧了然她的意思,刹那间,杜子游还没明白她们在打什么机锋,一阵寒意袭来,冰冷的刀锋贴着杜子游的脖颈。
媱慧的手臂从背后圈住杜子游,松开,“世子,得罪了。”
若说杜子游武功不如媱慧,那也不至于,只不过杜子游并未设防,注意力也发散,才着道了。
杜子游摸摸脖颈,“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媱慧是母皇给她挑选的侍女,功夫自是不会差,只不过生得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让人没有警惕性。温别衣不喜带她出门办事,也是不愿太受照拂。
而她如今不想再抗拒这些,她是永昌公主,这是身份也是使命。母皇爱她才纵着她,她又怎能这般一直被纵着?
温别衣:“媱慧,你同世子商量个日子去办。”
媱慧应承,和杜子游说起话来。
她放慢脚步,直到和梅疏风并排。
“你饿吗?”
梅疏风确实没吃什么食物,不过他向来就不爱吃东西。
“臣辟谷过,胃口较小,公主无需担心。”
辟谷?温别衣这才想起,前些年好似是有传言说梅疏风要去当道士,也不知后来怎么没做成。
“你为何想去做道士?”
前世,公主以为他不吃东西是在闹脾气,正巧他们因为对一件事的意见不同有争执——他也不知在公主心中他竟然是会这般使性子的人。
公主命令他把桌上的红烧肉给吃完——公主知他油盐不进,偶尔会使用强硬的态度。他吃完那盘菜,强忍着回府便呕出来,杜子游恰好来拜访,问他是不是有孕了,把他烦得不行。
后来,公主知晓这件事,问他为什么拿自己身体置气。
梅疏风直言自己胃口不好不喜油腻,公主还当他有心病,拿着哄幼童的梅花糕让他吃,说这个糕点是她宫中特制的清淡糕点。
他鬼使神差地吃了,却让公主以为他是爱吃梅花糕,这让他之后被迫吃了不少。
也许是从没人像公主一般关心他吃不吃东西,父亲事务繁忙放养他,母亲体弱常年在屋中,而他自小在外边见得多,惯有自己的主意,家中惹他烦的仆人都被他发配到别院去了。
渐渐的,众人也知梅大公子性情倔,不会触他霉头。后母亲去世,更是没有人再会问他饱腹否。
“人人皆求道,臣心中无道,方才想做个道士,想知何为兰因絮果。公主有想过,世间是如何运转的吗?”
温别衣不解,“你具体是指什么?农户劳作,生产出粮食,而后排泄成粪便,落入泥中,再给粮食做养料?”
“公主说的这个也算。”梅疏风轻笑,“不过臣并不是这个意思,那臣换一种问法,公主相信神仙和长生吗?”
“这不都是骗小孩的吗?若是求神明有用,那人人都无需努力,在佛前拜三拜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是了,公主在用公主的方式去解构世间。”梅疏风望着天上的明月,“而道家也用易经来试图在另一个方面解构。求神拜佛并非全然无用,有些人确实成功了,公主敢肯定那就是巧合吗?或者,从另一种层面上解释,力所能及的事无法求神拜佛,而想要达到人力不能及时,神明才会降下恩赐。”
“道教不一定是对的,但总是有道理所在。臣想知道,道是什么。”
就比如,公主前世是如何重生的,而他今生又怎会重生。他想弄明白,也许这世上真有神仙。
“你这是诡辩,我说不过你。”温别衣瞪他一眼,“你这么说话真像一个神棍。”
“就比如天上的月亮,公主有想过吗,为何月亮总是在晚上出现,为何不会跌落下来。还有旁边的星星,北斗七星又代表着什么?”
温别衣顺着他道:“可若世上真有神明,那难道神明就一定是好的吗,一定会实现人的愿望吗?”
“应该不会。”梅疏风语气淡然,月亮的光辉撒在他的睫毛,“臣幼年时曾拜过佛,求过神,想让母亲变得康健,实则无用。”
“若世上真有神明,臣倒想问一问,凡人的诉求对他们来说算什么。”
琢磨半响,温别衣终于听懂了梅疏风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你想得道成仙?”
“很奇怪吗?自古以来,多少人求长生,臣不能求吗?”梅疏风失笑,“公主为何如此震惊?”
这么俗气、荒唐的愿望,为何在梅疏风口中说出来就如同超凡脱俗的诉求一般?温别衣确实没想过梅疏风竟然是这种人,她往梅疏风背后一看,有影子,不是神仙也不是鬼。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
“那是那些人不了解臣,慧圆大师常说臣尘缘未断干净。臣想,若这般还算没断干净,那需做到何等地步。”
“你不会觉得闷吗?什么事都没有一个可以说的人。就像今日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你第一次说?”温别衣有点纠结地问出口,“你不会觉得寂寞吗?”要知道,她就是什么事都想和身边人分享。
“不会,但同公主交谈会让臣心生欢喜。可若公主哪日不想再同臣说话,也许臣会有些不习惯吧。”
温别衣心砰砰跳,脸也发热,告诉自己这只是梅疏风的花言巧语,冷着神情。
“哼,你若想长生,还是先好好吃饭,别哪日就饿死街头了。”
“不过是年幼时的痴心妄想,公主不必挂心。”梅疏风见温别衣面容严肃,不愿她太纠结他想要修仙这件事,解释道,“年岁渐长,臣也知这些终归是虚无缥缈的事。”
温别衣忽地往梅疏风的影子上踩了一脚,梅疏风莫名,却见温别衣笑起来,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般得意。
而后温别衣一言不发,大步向前走,若无其事地与媱慧挽着手。
留下一头雾水的梅疏风,他不必消食,上自家马车回府。
之后的几日,温别衣都如常上课,等杜子游的消息。媱慧也在鬼市相看人手,柳如黛则是在国子监暗中观察。
近来京城发生了一件奇事,绾丝楼的四大头牌之一蓝巧被李谦李户部侍郎赎身了。可又有人说蓝巧并未进李府,至于蓝巧姑娘到底去了哪,成为一个谜团。
蓝巧坐在出京的马车上,抓着自己的盘缠,神思不定地看窗外。待到山路上,四周竟是窜出一群黑衣人。
马夫停下,周围的护卫也亮起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来取你们性命的人。”
冷风冽冽,蓝巧探出身来,“各位好汉,有什么事可以商量,莫要上来便说这种打打杀杀的话。若各位是为求财,奴家这有些钱财,还请好汉高抬贵手。”
贼人不屑:“这便是小姐的遗言吗?”
说着,双方动起手,蓝巧的护卫不敌,渐渐败退。
一人持刀冲向马车中的蓝巧,她下意识举起手格挡,可意料之中的刀并未碰到她。那人见她,邪性一笑:“这么美的小娘子,直接杀了还真有些可惜。”
蓝巧被那人捏着脸,颤抖地道:“你,你要干什么......”
就在那人色迷迷地凑过来时,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鲜血溅了蓝巧满脸,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剑从□□中被拔出,那人轰然倒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睁开眼,见一官服女子持剑而立马车前。
“刑部司代竹在此,何等贼人敢造次!”
说着,两名同是官服样式的男子也帮着护卫一块抵御贼人。在三人的相助下,贼人倒在地上一大片,剩下的见势不妙要逃走。司代竹示意一名下属去追。
杜子游在一旁,庆幸方才自己没有冲出去,不然身份不保。他挥挥手,身旁的下属也往贼人逃窜的方向而去。
待贼人彻底散去,蓝巧颤抖地道:“多谢司大人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
司代竹本是去邻县办完事回京,没曾想遇到这等事。她问道:“姑娘是何人,这些人为何追杀姑娘。”
见蓝巧一副惧怕的模样,她又补充道:“本官是刑部的人,若姑娘遇到什么麻烦,尽管和我说就是了。”
“他......不肯放过我。他不肯放过我。”蓝巧泪珠滑落下来,紧紧地抓住司代竹手臂,“还请大人帮帮奴家。”
“他是谁,你又是谁?”
“奴家是蓝巧,长宁侯不肯放过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