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谏转身看着林铮,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你要去哪儿?”林铮有些愕然。
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想过谢云谏离开的日子,可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忧思过虑,却没想到会真的发生,还来的这么快。
“天地辽阔,何处不是家?何况......”谢云谏依然笑着,真挚的眼神盯着林铮,仿佛一座历经千年早已被风干的石猴在盯着水中皎洁的月亮,“何况,阿铮,我找到父母留给我的东西了,所以,我要去追寻他们的步伐。”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林铮眼里满是落寞。
谢云谏移开视线,摇了摇头:“阿铮,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若是我以后需要阿铮,你会帮我吗?”
林铮看着谢云谏,他长身玉立,高傲圣洁,于是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当然会。”
显然是没有想到林铮会这么快地应下,谢云谏有些愣住了,随后,他露出一丝苦笑,轻轻点了点头:“好。”
林铮不管是面上还是内心都充满了不舍,她早已将谢云谏看做自己还没来得及成婚的丈夫,依恋,爱慕,可如今他居然说走就要走,她心情异常沉重,冷着声音开口问道:
“谢云谏,你就这么走了,若是我想找你,我该去哪里?”
“阿铮,过几日等我安定下来,我会来找你。”谢云谏随手翻着书,回答。
“可是,你明明答应我的,你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说等我爹回来你会提亲,这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林铮走上前,用手抓着谢云谏的胳膊,强行让他看向自己。
林铮的举动让谢云谏有些吃惊,他讶然地看着面前愠怒的林铮,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阿铮,我说的这些,是发自肺腑之言,可是人生在世,不是只有必须要爱的人,在此之前,还有必须要做之事,必须应尽的义务,必须要报的仇,必须要杀的人。”
他看着林铮怒气冲冲的眼睛里逐渐充满了泪水,谢云谏叹了口气,紧紧地握住林铮的手:
“不过,阿铮,这些日子不会太远,甚至就在眼前。我永远都记着你对我的好,若是我做完我的使命,你也仍然记着此时的我,那我们便去过逍遥自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谢云谏的一番话令林铮觉得云里雾里,似乎他有难以言喻的苦衷,可林铮此时已经被悲伤填满,她挣脱谢云谏的手,转过身去将自己的泪水擦干,声音哽咽:
“我在把你带回林府的时候就和你说过,如果你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的羁绊,天地广大,任你傲游,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拦你。”
她指了指书架上的书,强迫自己将眼里的泪吸回去:
“这些书,本就是我为了你能安心留在林府养伤,所以特意买来给你看的,你若是想带走,就都带走吧。”
谢云谏听着林铮的话 ,微微愣神,他盯着眼前三年来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轻声叹了口气:
“算了,这些书还是留在这里吧。”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去,准备离开。
可刚走了两步,谢云谏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立在原地的林铮,像是有万般不甘:“阿铮,你喜欢现在这个人世间吗?”
林铮看着目光灼灼的谢云谏,她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
光武帝萧玉驾崩之后,继位的新皇荒谬无主,常常被奸人利用算计,林铮父亲就是这么被迫去往边境的。
护国大将尚且如此,老百姓当然更是苦难。
徭役苦重,赋税翻倍,农户忙活一整年都没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随时面临着饿死的风险;从商者处于社会最底层,被人唾弃,虽有银钱,却买不到粮食;读书人勒紧裤腰,日夜勤学苦练,企图救世于水火,可还没等考上功名,实现抱负,就已经饿得难以为继;勉强考上功名的,又会出于各种原因被迫让步于权贵,停止了为民发声的行为,换来一家老小乱世之中的平安......
这样的例子,这些年,林铮见过无数次。
不少志士为改变局面,奋起反抗,却悄无声息,石沉大海,连带着底层老百姓被更重的苛捐杂税所累。
林铮想到这些,胸口有些闷,她暗暗叹口气,回答说:“我不喜欢。”
谢云谏的眼神亮起:“阿铮,若是你祖上拼尽全力得来的宝珠让贼人偷盗,甚至摔得四分五裂,看不见原来的光彩,你当如何?”
“我当然会要回来,”林铮挂着泪珠的双眼通红,带着强烈的疑惑,“你为何会问我这些?”
谢云谏没有回答林铮的话,只是继续问道:“那偷盗珠宝的那个人呢,你不会心怀怨恨吗?”
林铮擦了擦泪,苦笑着说:“这生活已经这么苦了,还回来就好,还说什么恨不恨的,这个世道对谁都不好,算是无差别的报应了。”
林铮像一抹阳光,照的谢云谏自己更阴暗卑鄙,他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往外走去:
“阿铮,我知道你一向善良,可没想到 ,你居然仁慈到这种地步。”
林铮总觉得谢云谏今天怪怪的,她看着谢云谏离开的身影 ,还是叫住了他:
“你以后还会每年给我做花灯,陪我逛灯会吗?”
谢云谏离开的身影顿了顿,回头看向林铮,他目光冷峻,看林铮的眼神中带着罕见的阴沉,脸上挂着一抹奇怪的冷笑:
“阿铮,你待每个人都如这样真诚,会害了自己。”
林铮看着谢云谏,她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在她面前,谢云谏向来温和有礼,眉目慈悲,很少对她露出像今天这样嗔怒不屑、疏离淡漠的神情。
她呆立在原处,看着他的身影转过了小院的照壁,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可能确实如谢云谏所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每个人的一生不是只有情情爱爱,都有自己的课业要去追求。
道理都懂,但舍不得的终究舍不得。
脑海中三年来与谢云谏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他做的走马灯一般在林铮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在谢云谏的小院中坐了一会儿,抹掉自己眼中的泪水,站起来,关上门,走了出去。
林铮打开自己屋子的时候,宋序正坐在桌子旁边给自己倒水喝。她看起来像是忙了很久,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样子。
“阿序?你怎么渴成这个样子?”林铮平复了下心情,状似没事人一样踏进房门,问道。
宋序一手拿着水壶把水往嘴里灌,一手给自己扇风,气喘吁吁地说:“我和你说,阿铮,我今天上山采药,遇见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什么人啊?”
“你听说过吹雨楼吗?”宋序神秘地说道,“我今天遇到了吹雨楼的二楼主。”
吹雨楼是一个江湖杀手情报组织,虽定位不算良善之辈,行事作风也相当诡谲,但是风评很不错。据说不论是谁,只要与他们利益不冲突,这楼主便是能帮则帮,尤其对于普通老百姓,可谓是相当温柔。楼主本人十分神秘,传闻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伯,不喜外出,但乐善好施,颇有手段。
“吹雨楼二楼主?你遇到他然后呢?”林铮不解。
宋序坐在椅子上,欣喜地说道:
“那二楼主长得年轻俊俏,话又多得很,我一开始怕被骗,都不信他是二楼主,直到他拿出令牌我才相信。他说看我天资聪颖,一看医术就很好,正巧西罗山那边有个村子里的人正在闹灾荒,很多人生病没银子治,他就想请我帮忙做个配方,然后我就去了,这一来一回的,差点没累死。”
“他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医术好?”林铮一愣。
宋序用力点点头:“是啊,他说观我骨骼惊奇,一看就是个学医的好料子。这种神仙般人物的确不同凡响哈,看相看的都这么准。”
这番话听得林铮十分无奈,她摇了摇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早就知道你是谁,也早就把你底细查的清清楚楚了?”
“不能吧……”宋序一听,慌了神,“你说他们这么了解我,以后不会威逼利诱我,让我做他们的苦力吧……不行不行,谢云谏呢?回来没?他比较见多识广,我去问问他。”
说着,就要往外走。
“别去了,他走了。”林铮坐在桌子旁,手握杯子,闷闷地说道。
宋序一听,折返了回来:“走了是什么意思?”
林铮将刚刚发生的事跟宋序又讲了一遍,宋序顿时拍桌而起:“他啥意思啊,他那最后是什么态度啊!”
林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个样子,他不愿意说,我也大概明白,我猜,他找到了陷害他父母的仇人,要去向他们寻仇了吧。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告诉他要找谁,我可以帮他啊。”
宋序耸了耸肩,无奈道:“显而易见,要么他不需要你的帮助,自己就能完成,要么他找到了能帮他的人,而那个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