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三月夜里，繁星四下，一声巨响振起周围虫鸣。
干瘦男人直挺挺跪在树下，整个人僵硬如同被时间定格、推上前供人展览的雕塑。
垂在湿润泥土的左手，细长指节微微扣在扳机上，银白色手枪缓缓冒着青烟。
殷红的血液，从太阳穴空洞的伤口处渗出，蜿蜒红线沿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庞滑落。
‘滴答滴答’汇聚成一汪触目惊心的暗红。
冷风吹过，血液开始变得黏稠，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悄然出现，步履轻盈停在尸体旁。
她俯身查看，目光冷冽一扫，“赎罪？”
“哥哥，你也太天真了。”
她轻蔑一脚揣上，僵硬的男人晃了晃，如同一堆烂泥‘砰’地在地上炸开。
在他上方，挂在树干的白絮晃荡，如同鬼影，直到天明。
男人刻在小臂的个人AI断断续续道：“主人，任务已发布，南城警卫队接收成功……带……回家……”
——
“持有者，南城十五区申请救援。”
个人AI冷不丁开口，刚从混沌潮里出来，支着腿坐在石堆上处理伤口的谢怀瑾神色闻言：“不接，南城的任务，和我有什么关系。”
个人AI：“。”
好问题，但牛马就是这样，既没有很高的工资，还要劳心劳力的干事。
高级牛马也是一样。
现在距十五区失联已过去许久，南城也曾多次派遣警卫队前去调查处理，但十五区外就像黑洞，只吃不吐，到现在也没个准确消息传出。
南城领导人意识到事情不对，紧急联系中央城请求支援，中央城按规定向异杀队发布任务。
个人AI强调：“持有者，确定不接吗？”
“可是你的置顶联系人，信号同时也消失在了十五区。”
“星河？”
谢怀瑾包扎的手一顿，翻身一跃而下。
“告诉钟昀，我还有事，迟点到。”
而被外人评为危险的十五区，内里反倒一片安详。
太阳高悬，天朗气清。
被改造过的独栋公寓内，身披暮山紫风衣的头戴白花的女子宛若扶风的换装娃娃，优雅地站在门前，“楚医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
她打开房门，勉强笑了下：“我先回去。”
“柯可，我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无法帮助你走出创伤。”
楚星河的声音温和坚定：“我只知道，一个想死的人，你如何也救不了他的。”
楚星河眼睛生得极好，瞳孔也异于常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如星辰般深邃，每次对视都让人不经沉沦其中。
柯可忍不住上前伸出双手环抱住她。“楚医生，你真好！”
楚星河本想躲开，但忽然愣住。
“谢队长，星河还有客人，您先坐会儿。”
辞西的声音，她这是再叫谢队长？
楚星河偏头看过去，拐角处身材高大的男人双腿交叠坐在大厅，身形惫懒却丝毫不影响帅气。
灯光下眉眼轮廓分明的男人，两根骨节轻轻捻起桌上的橘子糖，单纯简单的动作在他身上却像是杂志拍摄，尽显身体优势。
下一秒，男人像是察觉到窥视，忽然掀开眼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锐利的目光瞬间柔和，楚星河心跳微滞，仿佛被那目光穿透。
谢怀瑾嘴角微扬，眼神却忽然变得深邃。
他看到楚星河的腰间停了一双手。
那双手的主人，靠在楚星河的肩头，嘴角挂着笑，十分满足。
谢怀瑾审视着眼前这一幕，橘子糖在指间轻轻旋转。
女生？这是谁？
看见记忆中熟悉的脸，楚星河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谢怀璟是异杀队的领头人，常年在外任务，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楚星河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
是15区本身出现问题，还是来找她追半年前的账的？
“沙沙——”
橘子糖被剥开，透明塑料材质造成声响在安静的大厅中格外明显。
楚星河推开柯可，恍若未闻从男人面前经过，然而柯可却停住了脚步。
她的视线从桌上罐子里的橘子糖的移开，落在谢怀瑾冷峻的脸上。
半晌，睫毛微颤，像是难以置信又不得不接受地抖了抖嘴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什么都没做的谢怀瑾以及一脸莫名的楚星河：“？？？”
辞西捂唇闷声尖叫：啊啊啊，修罗场，我爱看！！
楚星河面无表情看过去，辞西立马乖巧站立：我懂，我撤。
“他是……”
身后熟悉的气息裹挟欺身，楚星河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唯有睫毛轻颤，泄露心底的不安。
谢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坐起走到了这里。
他单手搭在楚星河肩膀，几乎把她整个人笼罩。
谢怀瑾半弯着腰垂眸对上柯可，勾起嘴角友好打招呼：“柯可是吗？”
“你好，我是星河的男朋友，我叫谢怀瑾。”
“啪”
精致的玻璃娃娃彻底碎了，往下还能看到一地碎片。
谢怀瑾正宫的气场明显，柯可愣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你好。”
见楚星河没有一点反驳，任由对方靠蹭，柯可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辞西躲在厨房门口偷看：啧啧啧，换装娃娃好可怜！
不过我还是更看好谢队长这种熬夜都丑不了的男人。
柯可眼睛红红，翻手脱下外套递上前，外套被谢怀瑾顺手接过。
她指尖微顿，无声收回：“楚医生，下次见。”
见人彻底消失在拐角后，谢怀瑾“啧”了一声，“就这心态？”
耳边低沉的声音响起，楚星河冷脸转头，却又在看到身旁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黑眼圈明显后心软。
。
她垂眼撤出笼罩，坐上沙发，十分平静：“谢怀瑾，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没生气？
谢怀瑾挑了挑眉，也跟着过去：“星河，哥哥再教你一点，现在变态恋爱脑可不分性别了。”
楚星河骨相优越，眉眼精致，整个人不笑的时候无端给人一种距离感。
但比起她的美貌，让人更难以忽视的是那份周身自带的独特的孤寂与超乎年龄的稳重。
谢怀瑾从小就知道，这份稳重有多招人爱。
他嘴里嚼着糖，漫不经心抬眼：“还是说，你半年前你故意下放来南城就是为了她？”
楚星河眉梢微挑：“你来这里做什么？”
“路过。”被她错开话题，谢怀瑾语气随意：“顺便来看看比我还要忙的妹妹。”
楚星河后知后觉，“什么——”
谢怀瑾是楚星河养母的儿子，比她大上两岁。
自从楚星河五岁时家里出事被养母收养后，成长过程中几乎都是这位好哥哥在照顾她。
从她自请下放时就已经猜到会有今天，但没想到谢怀璟居然没责怪她下放的事，反而重点在没回家？！
不过谢怀璟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理由就搁置手上的任务。
楚星河眼唇沉思，半晌抬头肯定：“十五区出事了。”
谢怀瑾点头，抬手打开个人AI，选择中央城管理A推送界面，任务已经接取，但相关信息仍然留存。
楚星河中央城出身，自然了解中央城的规定，边城管辖区无法处理的异常只要上报，就必须由异杀队前去解决。
谢怀璟接着道：“十五区整体信号失联，疑似混沌体侵袭，但据我一路走来观察，这里的人很平常。”
距他常年与混沌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人体一旦被污染就会变得疯狂。初期会理智全消，紧接着会慢慢丢弃人形束缚，最后彻底变得不伦不类。
谢怀瑾眼神掠过窗外打闹的路人，继续解释：“一个月前，南城警卫队接到十五区公民柯闻的电话求助，请求对方派人前去救他的妹妹。但当接线员重复确认信息时，电话却被主动挂断，至此再无法回拨。”
这个电话不是第一次打来，而是长达半个月持续不断，不过不同的是之前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但就在警卫队接线员崩溃时，他一反常态地说话了，语气极其冷静，就像在寿元将近的老人，平静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南城意识到出现问题派人调查，但警卫队的人去了一波接一波，就像石头入了海，最后没了半点音讯。
十五区出事，南城管理层众人人心惶惶，负责人猛地一拍板，决定上报中央城，交由上级处理。
谢怀瑾：“而且我来的时候15区外笼罩着一层迷雾，看着像是在圈养城中居民，这或许这是它狩猎的一种方式。”
迷雾？圈养？
自400年前混沌生物出现到现在，倒还没见到有一例是将人团团包围起来养杀的。
新物种吗？还是混沌内部出现了新变化？
谢怀瑾说完后，楚星河始终沉着眉眼，似有心事。
谢怀瑾：“在想什么？”
楚星河抬眼道：“柯可。”
谢怀瑾忆起对方环抱住楚星河时满脸幸福的样子，蹙眉道：“想她做什么？”
他顿了下，突然诧异：“难不成，她就是柯闻口中的妹妹？”
楚星河点头，指出方向：“既然柯闻提到了柯可，那你从他家查起会更快一点。”
柯闻或许见到了什么，可他既然联系上了外界为什么不说，是说不出口还是自己不能说？
还有他的死，柯可亲眼所见与医院剖解证明来看，无疑都是自杀。可这自杀背后是否还另有隐情？
不过敌暗我明，污染源选择避而不见，那作为柯闻点名要保护的妹妹——柯可就不失为一个锚点了。
谢怀瑾：“怎么说？”
楚星河：“他们家是典型的商人思想，重男轻女。而且他家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作为继承人的他自杀死了，父亲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谢怀瑾停了下，瞥了眼外套，“所以你的衣服是怎么跑到她身上？”
楚星河歪头：“？”
“一周前15区分管人的接风宴上，我见她被人欺负，顺手给她了。”
得到答案，谢怀瑾利落出门去了柯家。
而楚星河则把目光放在了柯可身上。
柯家的确有问题，但问题中心还是柯可。多想一层：柯可或许知晓关键信息，甚至可能是污染源的目标。
况且柯闻专提了保护，楚星河的脑子里就不得不闪过一个人。15区空降区长——何之眠。
“何区长。”
半小时后，楚星河站在公寓门口见到了一身西服的新任分管人何之眠。
何之眠直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打开门邀请楚星河入屋闲聊：“楚调查员，请进。”
他走在前方，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上次的事是我做得不对，追求柯小姐时失了分寸，以后不会了。”
楚星河迈入公寓，冷气猛然袭来，只是在看清脚下的影子时，目光一凝。
眼前公寓昏暗、混乱不堪，像是终于撕碎了平静祥和的表面，满地狼藉。
客厅里，打翻的茶几横躺在中心，青色陶瓷四分五裂，扫地机器人四肢随意丢弃，书架上撕碎的书本疯狂散落一地，雪白墙壁凌乱着留下几道撞击过的红印。
任谁都能看出，这里的主人曾经的疯狂。
但前方带路的何之眠却从容从茶几上跨过去，转身嘴角弧度没有下落半分：“看我，忘了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
一点没有常人的窘迫，不愧是分区领导人。
楚星河眉头微皱，男人脚下的影子似乎有些异样，扭曲分裂不像常人。
影子蠕动着张牙舞爪，有一丝人形一样的影子张着手往外想要逃离，另一丝团成一圈的黑影则伸出无数触手将人拖回来吞噬。
这是什么？
冷意从后背升起。
大门“嘭”的关闭，楚星河站在房中，犹如猎物入了圈套。
“？”
没收到回答，何之眠奇怪，顺着楚星河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