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厄浑噩无神,似乎并未完全从‘记忆是假’中彻底醒来。
他拖着腿沮丧往前挪,乌青的黑眼圈乍一看恍若在世大熊猫。
辞西跟着他从医院穿过一条窄巷,停在学校后一处挂着古朴灯笼的酒店门前。
灯笼纸橙红如残阳,辞西瞥了眼缠绕着假花藤做旧的牌匾,上面不太清晰地刻写着——如归。
是一间古韵民宿、
“这里。”里厄跨过门槛,侧身指引,往前站在前台与里面起身微笑迎接的女子交谈。
辞西紧随其后,视线在大堂内一扫,回首恰巧对上一双澄澈灵动的眼睛,带着好奇若无其事地打量。
辞西对她笑了笑。
“啧,别看了!”男人注意到前台的不专心,烦躁呵斥一声。
前台的动作赔礼般快起来,一问一答间,辞西微微侧目,挂着微笑打量起大堂。
这座民宿在小巷尽头,只有两层,从外面一眼扫过毫不起眼,进来后却又大不相同。
暖光灯光充斥柔和,淡雅鲜花绿植错落,冷泉熏香配上微微风声安抚人心。
整个酒店肉眼可见的人除了前台女子外,再无其他,多多少少缺了活力。
‘疫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先生,请收好您的房卡!”
前台女子躬身垂首递上两张房卡。
里厄单手接过,冷哼一声转身往前。
辞西抬眸却瞬间一怔。
视线中,双手交叠笔直站立的前台,面容惨淡,脸上浅浅微笑悄无声息扩大,几乎要裂到耳根。
她看着辞西,目光森然:“女士,本店不提供夜间服务并禁止外出,夜间请勿按铃,请勿熄灯,并保持安静。”
“请保管好你的物品,保管好您的……您的配合将是对我们最大的尊重。”
“期待与客人的明天。”
大厅空荡,女子的声音如毒蛇般回荡,辞西打了个冷噤,后背瞬间被激起一阵密汗。
这是什么?!
这片大地中隐藏在黑暗中的混沌仿佛清醒过来,终于撕下和平的外皮,对她展露出满满的恶意。
辞西冰冷敌视,指尖已经悄悄放在背身,刹那间就要离弦而出。
“这边。”
男子停在电梯门前,回身打量还在原地的辞西,不明白她怎么还在待着。
辞西瞬间回神,喘息缓了口气,迈步向着男人走动,只是三步回首,视线落在前台女子身上。
前台生无可恋地坐下去,整个人一副上班后病不久已的懒散样,一点不见先前诡异的模样。
看错了?
辞西狐疑眯了眯眼,随着男人踏入电梯。
随着红色数字跳动,辞西斜倚靠电梯墙壁,不由奇怪:“我刚好想听见前台说这里不提供夜间服务,如果我们有需要的话,怎么办呢?”
“有需要?”
里厄蹙眉,反问的声音十分冷硬。
“夏区长体恤人民,提倡自主行动,拒绝加班和晚班。”
“这是规定,我们也无法更改。”
“叮”电梯到了,男人手靠近电梯门,让辞西先出去。
辞西瞥了眼,发现二楼的场景倒是比楼下韵味单薄些,乍一看更像是阁楼,走在上面似乎耳边还能听见嘎吱响。
里厄扯了扯嘴角:“如果实在需要服务,可以等候到早晨。”
“谢谢!”辞西轻笑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也不算什么都没说。
辞西只是试探性提问,如今已经确认混沌似乎开始苏醒。
是什么东西触发的?
还有里厄先前颓丧的姿态与如今稍微就能引燃的炸药桶脾气,又为什么变得截然不同?
变量是时间?环境?抑或是人?
辞西跟着里厄走过昏黄暗淡的木质走廊,随着咯吱声停止,里厄停在尽头的一道门前。
里厄从兜里拿出房卡递给辞西后,站在一旁。
辞西结果打开房门,挂上浅浅微笑:“多谢!”
里厄抬眼微笑:“……”
辞西顿了下,询问道:“还有事吗?”
里厄一双颓丧的瞳孔忽然锐利起来,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辞西,皮笑肉不笑地将嘴角大大咧开。
辞西搭在门框上的手骤然紧绷,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往身后探,薄如蝉翼的匕首,顷刻间落到掌心。
里厄无知无觉,带着恶意的眼神冷冷地盯着,“请夜晚不要出门,也请夜晚不要落灯。”
辞西瞳孔一缩,向前迈步:“什么?”
里厄退后两步,挂着狰狞的脸转身扬长而去。
辞西肩膀一松,指节握着匕首,纵目凝视里厄的背影,这两句话和前台小姑娘所言别无二致!
夜晚?常亮?
辞西见里厄的背影彻底消失,反身将门一关,坐在沙发上手指微微起伏,匕首在指尖游来翻飞,冷白的灯光反射摇曳。
前台提供的信息提取出来就是禁止外出,勿按铃以及灯光常亮。
但这些东西真正反映的却是黑暗里有东西,大致就是混沌物。
暂不清楚这是什么类型的混沌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畏光。
并且辞西觉得,前台停顿的两个字很有可能说的是生命。
她觉得自己活不过明天?
辞西烦躁地扯了下唇角,匕首砰的一下,插入木桌,留下深深的印记。
楚星河什么运气,又选了个要死难活的地方。
辞西抬手滑动个人ai给楚星河留了信,打开门离开。
要死难活?
来都来了,楚星河不把事情做完,是不会走的。
明亮的太阳已经逐渐染上橙红,往西边而去。
辞西顺着先前来到的地方找到还在值守的护卫队。
对方勤勤恳恳站在大门内值守,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十一区外空无一人的马路。
辞西诧异:“你们还没下班?”
“人手不够。”
男人裹着防护服侧首看去,声音从口罩中传来,嗡嗡的:“不过再过一会儿也快了。”
辞西:“我是辞西,您贵姓?”
“我姓王,王余。”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被云遮住一半的橙色红团,十分疑惑:“辞姐,这天都要黑了,你还不回家吗?”
“……辞姐?”
辞西迟疑一瞬,爽朗笑了笑:“王大哥,叫我辞西就好。”
王余摸了摸头,尴尬解释:“这不是职场隐性潜规则。”
“遇到女生就叫姐,见到男生就叫哥,总是没错的。”
“是的是的。”
辞西装若为难,“王大哥,我也想回去,只是还是想和你打探点些事儿。”
“毕竟您是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更清楚十一区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辞西提醒:“我们找到了病因,也好对症下药,”
在这些原住民的眼中,混沌是一场天降‘瘟疫’,而这场瘟疫其实对比中央给出的失联信息,并不算久远,甚至更像是才开始。
而七年前十一区内的人员变动已经停止,这里就像是存在于虚空的透明玻璃罩,没有变化,也无人可知。
但混沌的产生一定会有原因,‘瘟疫’也有源头。
王余叹了口气:“你问吧。”
“你们这样的人都主动舍身前来帮我们,我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辞西:“你们这场瘟疫持续多久了?”
王余垂眼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清楚。”
“要硬算的话,其实七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辞西疑惑:“七年前?”
王余点头:“对啊。”
“那时确实死过一个身上长满紫斑的男人。”
“只是当时我们并不清楚那是瘟疫,而且后续几年也并未出现过类似症状,所以我们也没有对此有任何紧急有效的治疗手段。”
七年前,还是他第一次被提拔到了护卫队,聚餐的同时,他喝醉了,好像是隐约听见了他的队长在酒局上抬手掩面,惋惜谈论。
“那他是谁?”
辞西抓紧关键词:“他的尸体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辞西已经肯定,这是一场混沌,所以当初那个人要么是第一个接触混沌母体的感染体,要么他就是母体本身。
“尸体?”
王余愣了,挠挠头不解:“都多少年了,当年也不是我在处理,我也记不清了。”
“王大哥拜托你再想想?”
辞西可怜眨眼:“这个人很关键,找到他的尸体,或许就能找到这场瘟疫的解决办法。”
“你也算是救了十一区了!”
王余惊愕:“真的吗!”
“别抬举我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半晌王余不太确定道:“我只记得他们当时说这人无父无母,连过棺材钱都买不起,所以就用草席裹着裹着放到公墓去了。”
“多谢!”
辞西眼里带着笑意:“我还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您认识钟昀吗?”
“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男生。”
辞西的问话来得又急又猛,几乎是在王余被拯救家乡的巨大喜悦充斥的恍惚间提出的。
“钟昀?”
王余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摆摆手十分肯定:“没听说过。”
“好吧。”
辞西看了眼已经完全隐藏在云中的太阳,棉花一般透着淡淡的红。
她勾起唇角,声音冰凉:“天快黑了,王大哥还不回去吗?”
“天黑?”
王余嘴角弧度一僵,像是触发了关键字,猛地抬眼注视着那片薄薄的红云,半晌垂首。
辞西静静看着,脊背微微躬起。
王余肩膀剧烈颤动连带着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
他抬眼激烈大喊:“对啊,天快黑了。天快黑了!”
辞西蹙眉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撕裂,像是某种决然迸发的情绪,要从胸腔涌出来。
王余猛地冲上前紧紧抓着辞西的胳膊,戴着防护面罩的脸扭曲泛白,一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直直瞪着,仿佛要从眼角流出血泪。
骤然被近身,辞西匕首‘嗖’一下滑到指尖紧握,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感受胳膊快要捏碎的疼痛。
“是呀,天黑了?”
辞西歪了歪头,眷恋着轻声询问:“所以呢?王余。”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天黑了?你就疯了。”
“疯了?”王余像是不解地随着辞西歪头,随手从胸腔中笑出来,五官扭曲着像是哭又想在笑。
“哈哈哈哈!!”
王余骤然放下牵制住辞西胳膊的手,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他站在了大门的边缘。“你们出不去了,哈哈哈哈!!”
辞西瞳孔紧缩:“出不去?!”
王余像是什么也听不见,癫狂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笑到喘着粗气才停止。
辞西冷冷看着他发疯,匕首握在手间全身紧绷。
王余猛然扯下面罩摔在地上,整个人暴露在空气中。
他抬眸,如同前台和男人一般的冰冷眼神看向辞西,脸上勾起一个小丑般的笑容,像是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天黑,请不要出门。”
“天黑,请不要出门!”
“不……要出门!”
辞西看着他远远离去,眉心越粗越紧。
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
不想出去和不能出去,可不是一个意思。
沙哑的笑声逐渐消失,空荡的大门只有辞西一人锐利地看向淡红色的马路。
辞西往前几步,正要跨过11区大门,却猛地撞上一团空气。
她踉跄着退后,一双手往前,直到她再也推不动为止。
在听完辞西带回来的爆炸信息后,民宿一片寂静。
楚星河眼里闪过冷光:“你的意思是你撞上了一堵空气墙?”
辞西点头:“是。”
“我还发现他们似乎是受到黑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