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芷红着眼眶扯开他的衣领,箭伤周围的皮肉已经泛白。
“殿下不可……”洛萧然绷紧了全身肌肉,商芷撕下自己的裙摆,颤抖着为他包扎。
“得快些回去,找医师拔出来。”她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来?”
洛萧然静静看着她,火光映在他清澈的眸子里:“因为,是殿下。”
简单五个字,让商芷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想起前世和亲时,遇到北狄骑兵袭击,那个浑身是血却仍坚持背她突围的身影。原来两世为人,他一直都在。
“殿下冷吗?”洛萧然突然问。他犹豫片刻,轻轻将手覆在她手背上,一触即离,“属下去添些柴。”
商芷却抓住了他想收回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她感觉到洛萧然突然感觉他指尖一颤。抬眼看去,他原本苍白的唇色竟泛起不正常的青黑。
“洛将军?!”
洛萧然身形晃了晃,突然向前栽倒。商芷慌忙接住他,掌心触到他后背的箭伤处一片湿热,抬手看到黑红的血,箭上有毒!
“醒醒。”她拍打他的脸颊,触手滚烫。洛萧然眉头紧蹙,呼吸越来越急促,却还强撑着要站起来:“臣……护送殿下回……”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重重栽进她怀里。商芷踉跄着扶住岩壁,才没被带倒。火色中,洛萧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睫毛在火光映照下投下颤抖的阴影。
“坚持住,我带你回去。”商芷咬牙扯下袖口布料,死死扎在他伤口上方。她纤细的手臂穿过他腋下,用尽全力将人架起来。
洛萧然比想象中沉得多。商芷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却不敢耽搁。他的体温越来越高,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间,灼得她心头发慌。
“水……”洛萧然突然含糊地呢喃,干燥的唇擦过她耳垂。
商芷手忙脚乱去解水囊,却发现早已在逃亡路上遗失。她急得眼眶发热,只能加快脚步。
泥泞小路上印着斑驳的月影。
商芷的绣鞋早已被露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水声。洛萧然的重量压得她左肩发麻,右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洛将军,再坚持一下。”她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犬吠。商芷猛地抬头,看见山坡下零星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火。村落里那些微弱的光点在雨后的雾气中晕开,像黑夜里的萤火。
“有人家了……”她鼻子一酸,“你还好吗?”
洛萧然在她肩头无意识地蹭了蹭,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颈侧。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却还在含糊地说:“殿下,不用管臣……自己走……”
“我不会丢下你的。”商芷咬紧牙关,拖着他又往前挪了几步。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在月光下显出轮廓,枝头上挂着的红布条随风飘动,是村子中人祈福的习俗。
有灯光从最近的一户窗纸透出来,隐约能听见屋内舀水的声响。商芷踉跄着扑到木门前,抬起发抖的手。
“砰、砰、砰。”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谁啊?”一个妇人警惕的声音。
商芷的喉咙像被火燎过:“外乡人,过来借宿一晚。”
木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油灯的光漏出来,照见商芷惨白的脸和肩上不省人事的洛萧然。妇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拉开门:“当家的!快来!”
一个精壮的庄稼汉披着外衣冲出来,二话不说将洛萧然背起。商芷双腿一软,扶着门框才没倒下去。她望着屋内暖黄的灯光,心中隐隐安定下来。
“姑娘快进来。”妇人搀住她发抖的身子,“灶上还热着水,外面这样冷先喝口热水吧。”
简陋的土炕上,洛萧然被安置在最好的位置。商芷颤抖着手解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襟,发现箭伤周围的皮肤已经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这……这是中毒了啊!”庄稼汉惊呼,“得找村头的李大夫!”
少妇人已经麻利地端来热水和干净布条:“先擦擦身子,我这就去喊人。”
商芷拧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洛萧然滚烫的额头。他英挺的眉紧紧蹙着,在昏迷中仍不安稳。当布巾擦过他干裂的唇时,他突然含糊地唤了声:“殿下……别去……”
“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你。”商芷将毛巾搭在他的额上。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村医挎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伤口后脸色大变:“他伤的太久了,得立刻放血!”
“可还有别的办法?”她紧张地问道。
少妇人安慰道,“李大夫医术很厉害,前些日子还被宰相请去医治自家夫人的急症。”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商芷握紧洛萧然的手。
刀尖划开伤口时,他浑身肌肉绷紧,喉间溢出痛苦的闷哼,却还强撑着说:“殿下……别看……脏……”
黑血汩汩流出,铜盆很快积了半盆。商芷用湿布不断擦拭洛萧然额头的冷汗,发现他下唇已被自己咬出血痕。
“都怪我。”商芷垂下眼睫,泪水簌簌而下。若当时听江楼月的话回宫去,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洛将军也不会受伤。
她将手腕递到他唇边,“疼若疼的话,就咬我。”
洛萧然别开头,汗水顺着脖颈滚落。直到村医敷上草药包扎完毕,他才脱力般松开了紧攥的拳头,掌心全是指甲掐出的血痕。
“姑娘你家夫君怕是位军爷吧,他底子好,熬过今晚就没事了。”李大夫留下药方,又叮嘱道:“夜里恐怕还要起热,需有人守着擦身降温。”
妇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走进来,粗糙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姑娘,快给你家官人把药喂下吧。”
商芷耳尖一热,正要解释,却见洛萧然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血色。他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少妇人一把按回炕上:“军爷别动!伤口要裂的!”
“我们不是……”商芷刚开口,就被妇人笑呵呵地打断:“年轻小夫妻都这样,脸皮薄。我家那口子前些年受伤时,我也是这般守着……”
洛萧然的耳垂红得几乎滴血,低声道:“臣……不敢……”
“姑娘你们是城里人吧,城里人都喜欢跟自家娘子称臣呢!”妇人将药碗塞到商芷手里,挤了挤眼睛,“小娘子快些喂药,这药苦得很,我灶上还熬着粥呢。”说完便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碗里升腾的热气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商芷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药汁在碗中荡起细小的涟漪。
“殿下……”洛萧然声音沙哑,“臣自己来……”
“别动。”商芷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后颈,“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我喂你。”
洛萧然僵着身子,任由她将药碗凑到唇边。苦涩的药气熏得他皱了皱眉,却还是乖乖咽下一大口。
“很苦吧?”商芷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指尖轻轻拂去他唇角的一点药渍。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洛萧然的喉结上下滚动,睫毛轻颤:“殿下……不必……”
“嘘,把药喝完。”商芷打断他,又舀了一勺药汁。这次她的手腕稳了许多,指尖却因为触碰到了他的下巴而微微发烫。
药碗渐渐见底。洛萧然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只是眼神仍不敢与她对视,只盯着炕沿的某处木纹:“多谢……殿下……”
窗外传来妇人压低的声音:“当家的,你明日把咱家鸡舍的老母鸡杀了,给那小娘子的官人补补。我看他伤的太重了……”
“可那不是答应给孩子们过年时候宰的吗?”
“不要紧的,还有三只。”
声音遥遥的飘来,她低头看着洛萧然安静的侧脸,轻声道:“将军且安心养伤,我守着你。”
洛萧然闻言抬眼,烛火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跳动。
“别说话。”商芷替他掖好被角,却被他拉住手腕。
洛萧然的掌心依旧滚烫,力道却很轻,仿佛捧着易碎的瓷器:“臣身上脏……别污了殿下的手……”
商芷鼻子一酸。前世雪域遇袭,他背着她杀出重围时,是不是也这样小心翼翼?
“我宁愿你僭越些。”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洛萧然瞳孔微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商芷慌忙扶他起身,却被他轻轻推开:“殿下……离臣,远些……这病气……”
话未说完,他又昏沉地倒回枕上。商芷红着眼眶解开他的衣襟,用酒水擦拭他发烫的胸膛。指尖下的心跳虚弱却固执,就像这个人一样。
天蒙蒙亮时,洛萧然的烧终于退了。晨光透过窗纸,照在他安静的睡颜上。商芷怔怔望着他英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突然想起昨夜他烧糊涂时,曾无意识地唤过一声“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