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当时不拒绝他,可能他也不会走上绝路了。”
那天去顾逾白好像只是随口一说,所以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兄弟之间哪有不吵架的,他们从小到大经常会为各种小事吵架冷战。
所以他当时,只是把这件事当做顾逾白闹脾气。
当时临近B大举办的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顾父给他报上了名,他下个星期就要独自出门参加比赛。
一个人参加比赛这件事,对他来说和吃饭睡觉一样稀疏平常。
他照例刷着竞赛题,日子和平常那样按部就班地过着。
顾逾白这几天很少回家,他们都以为他又借住在了同学家。
至于学体育这件事,理所当然地破灭了。
顾父不仅撕了他的申请表,还专门跑了学校一趟,他向顾逾白的班主任表达了自己绝对不会同意顾逾白转体育生的意见。
班主任被他认真的模样震慑住了,她连忙再三保证,学校绝对没有哄骗顾逾白学体育。
直到比赛前三天。
顾青燃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订了下午的航班,计划在酒店休息一天,第二天参加比赛。
那天清晨,窗外的鸟格外聒噪,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天气越来越热了,虽然没到中午,太阳已经把人晒的脸疼。
顾母接了个电话,然后整个别墅里满是她尖叫哭泣的声音。
顾青燃当时看见妈妈突然瘫倒在地,他连忙跑去将她扶起。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瞪大眼睛泪流满面,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合上,她的嗓子里发出似哭似叫的声音,十分的渗人。
“发生什么事了。”顾青燃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连忙倒了被温水递给她。
顾母突然双手捂住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出,她大声哭了出来,整个身体不停颤抖。
顾母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顾青燃直接拿了起来。
是顾父打来的。
他接通电话,手机里传来顾父疲倦的声音:“已经确定了……他的确是逾白。”
顾青燃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顾逾白怎么了?”
没想到是顾青燃接通的,顾父在话筒里沉默了一会儿。
“青燃……你先别着急,你听爸爸说……”顾父的声音好像苍老了10岁,“逾白他……他不在了,他的尸体现在在殡仪馆里。”
手机差点拿不稳,顾青燃感觉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涌入心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被称为天才的他,此刻像一个傻子,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
“发生了什么事?”
顾父有些难以启齿:“他自杀了。”
在他的要求下,顾父把顾逾白死亡的报警回执拍给了他。
“根据警方调查,死者适用一把手术刀自杀,已排除他人犯罪可能,系自杀。”
手术刀……
顾青燃跑上楼,他打开顾逾白的床头柜。
这个柜子顾逾白平日里都是锁好的。
可是今天,顾青燃轻轻一扯它就开了。
里面胡乱摆放着一堆手术工具,剪刀、纱布、止血钳……
他翻了3遍,钢制剪刀非常锋利,把他的手掌划出了一道口子。
血液顺着掌心纹路滴到手术工具里,发着银光的冰冷器材被血染红,既诡异又和谐。
里面没有手术刀。
他攥紧拳头,伤口因为动作撕裂开,他走出房间,血迹一路随着他的脚步向外蔓延。
顾青燃像是毫无痛觉一样,他只是麻木地向前走着。
没过多久,顾家的所有亲戚都来到了这栋房子。
顾父对外说,顾逾白死于心脏病,是意外死亡。
他当上院长前,是星海市的心脏科主任,所以没人质疑他的话。
他们只是感慨:“太可惜了,逾白平常看着身体挺好的,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个意外。”
顾母从失态中脱离,她红肿着眼睛,像平常一样和别人寒暄。
“他明明是自杀,你们为什么要说他得了心脏病?”
顾父连忙看向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他才压低声音道:“你别胡说,你弟弟就是心脏病发作才去世的。”
这个家不正常。
“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顾青燃看着他的眼睛,红着眼道:“为什么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把责任安在他的身上。”
“什么责任!”顾父表情狰狞,“你不在乎父母亲人随意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他要为这件事负全部的责任。我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
“他是用你送的手术刀自杀的。”
顾父把他拉进房间,他观察四周后把房门锁上。
“你觉得是我害死了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顾父放开声音吼道:“我给他手术刀是用来鼓励他的,不是让他割破自己喉咙的!”
“他喜欢篮球,你不让他学。”
“所以呢……只是为了一个爱好就自杀了?”
顾青燃反驳:“这不止是爱好,这是他对自己人生的选择,你拒绝了他,意味着拒绝了他对人生的自主权。”
“自主权?!”顾父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他嘲讽道:“就凭他,如果没有我来铺路,他能有什么未来。”
顾青燃不赞同的眼神越发激怒了顾父。
“我让他学医有错吗?我和你们的妈妈都是医生,我如今还是院长,他只要学医我就可以保证他未来不会有任何挫折。”顾父笑着他们的天真,“这世界上很多人巴不得自己的父母像我们一样,能够给他们铺好路,让他们顺利地过完一生。你们以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吗?错!你们从来都没有吃过苦,才会大言不惭地质疑我的安排。”
“你甘心他成为一个普通的医生吗?”顾青燃问。
顾父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你认为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好,逼他学医是为了让他远离挫折。”顾青燃说,“我们长这么大,遭受的挫折都是你给的。”
“究竟是为了他的生活,还是为了你的面子,我们心里都明白。”
顾父的脸微微抽搐:“你不要以为面子不重要,你到了社会就知道,没有面子就意味着别人可以任意欺辱。”
“所以你承认了?”顾青燃低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比父亲还要高了,“如果你是为了他的幸福,你根本就不会揠苗助长,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位医生,你只是想造一个天才,造一个医学天才而已。”
顾父当着亲戚朋友的面,给顾逾白送了一套手术工具。
他对外宣称:“我二儿子从小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非要我送一套给他。”
其他人听到后连忙恭维道:“遗传吧,看来二公子和顾院一样有医学天赋。”
旁人也连忙称赞:“还是顾院教子有方,大儿子是学术天才,小小年纪就保送到了A大,小儿子是医学天才,以后可以继承顾院的衣钵了。”
顾父连忙谦虚地否认。
顾逾白喜欢医学这件事,只有他本人和顾青燃不知道。
顾父顾母心里,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这个儿子虽然没有另一个那么聪明,但好在懂事,从来都没有让他们操过心。
懂事的孩子,他们的想法容易被习以为常地忽略。
直到生日宴会那一天,顾逾白将手术工具掀翻一地,留下面面相觑的客人。
顾宇航疑惑地问顾青燃:“堂哥不是很喜欢手术工具的吗,他那天为什么要生气啊?”
顾青燃皱眉问他:“谁说他喜欢手术工具的。”
因为顾父顾母,二人都摒弃了学医的想法。
他知道顾逾白不可能喜欢和医学有关的东西。
“叔叔婶婶说的啊。”顾宇航表情十分疑惑,他想了想,肯定地说:“我印象里堂哥从小就想学医。”
顾青燃:“不可能。”
这段时间,顾宇航已经和顾青燃熟悉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这位优秀的堂哥了。
于是他立刻反驳道:“叔叔婶婶说堂哥从小就喜欢看婶婶的教材,他还非常喜欢跑到医院里看别人就诊,私下里也经常学着电视上做手术的动作。”
顾青燃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景象。
顾父顾母工作很忙。
他们经常会把顾青燃和顾逾白带到单位里。
爱看教材……其实是顾逾白小时候喜欢折纸飞机,顾母办公室里有许多教材课件,为了不然他们打扰自己工作,顾母总是随便抽出几本不要的材料丢给他们玩。
没想到这件事经过加工,竟然变成了顾逾白喜欢看医学教材。
他们怎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听起来这么离谱的事情,一个小学生怎么可能会喜欢看医学课本呢?
顾青燃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顾宇航偏头想了想,他说:“可他是你的弟弟啊。”
顾青燃:“?”
“你是天才,你的弟弟也是天才很正常啊,天才总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顾青燃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这件事的关键之处竟然在他身上。
一股无力感笼罩在他的身上。
“你说的第二点,他并不喜欢去医院看别人就诊。相反,逾白他很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顾父顾母经常轮流带他们,每当轮到顾父时,顾逾白总是唉声连连。
他生性热烈,不喜欢医院里悲伤的气氛。
所以每当他们被带到医院值班室里,顾逾白总会找各种理由偷跑出去。他很讲义气,每次都会喊着顾青燃一起。
顾青燃也不喜欢去医院,不过他不是因为消毒水的味道。同样的,他也不喜欢去星海大学。
他讨厌大人们的社交。
每次他和父母的同事在一起,他总会被当做比较的对象。
他承受着叔叔阿姨虚伪的夸赞,以及他们孩子嫉恨的目光。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只是世人心愿的具象。
他们根本不在意真正的顾青燃是什么样子。
那不重要。